“哐当——”
巨大的噪音从顶楼科林的卧房传来,在做早饭的我立即关了火朝着楼上快步走去。才走出两步,我想起女王的恩泽没有戴,我又飞快去了房间戴上手镯,这才奔向他房间。
自从菲尔斯上周回王宫后,我与科林度过了几天平静无波的日子,除了不相爱,大抵是做到了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他反复无常的脾气还是存在的,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我们的现状,并没有改掉多少。
但我一点都不心急,只要能和他在一起,都挺好的。
唯一明显的变化是他现在经常会下楼来到餐厅与我一起吃饭了,比以前相处的时间多了那么一点点,尽管吃饭的时候几乎不怎么聊天。吃饭时我废话很多,他对我每日所见所闻并不感兴趣,如果我敢提一下伊芙琳家的砖厂和花店,他就能用眼刀飞死我,甚至砸碗摔筷子。
不过今天早上这样的巨大响动还是我出院回来以后第一次,我敲响了门,还不等我出声,里面就传来了他的暴喝声。
“滚!”
“不准进来!”
“你要是不听话,就离婚!”
离婚这两个字就像我的死穴一样,碰一下就能让我丧失大半的勇气。没了这一层事实的关系约束,我与他就完全是陌生人了,什么都不是,我还如何在他身边。
我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在门外靠着墙坐了下来,我说道:“我哪里也不去,也不会进去,就在门外。你如果有需要了,叫我就可以。还有,我有乖乖带着镯子。”
里面又是一阵乒里乓啷的响声,像是他在用家具发泄。他的卧房乱得堪比猪圈,我提出过为他整理,他让我管好自己。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絮絮叨叨地和他搭话了,我很担心,也只能压抑着想冲进去的本能。毕竟上一次他控制不住伤了我,代价就是半个多月的住院。我不是怕痛,也不是怕受伤,我就是觉得他一定比我还难受。
他不想的,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这样的。
我是不是应该把早饭做好了再过来守着呢,这样等他这动静结束了,也能直接吃上热乎乎的饭了。
不行,不能离开他,就算只是在厨房做早饭也不行。这种时刻就应该寸步不离。
我思绪混乱地从围裙的兜里拿出了通讯器,我联络了菲尔斯,他在那边回应得很快,他让我先听科林的话就好,不要轻举妄动,一定戴好女神的恩泽。等到他的情绪稳定后再慢慢来,千万不要往枪口上撞。
接下来便是等待,隔着两扇门,我听着里面的噪音,心如擂鼓。这样胡乱地来,自己也会受伤的吧。
这样的疯狂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我渐渐地听到里面没了声息,我告诫自己不要冲动,又耐心地等待了十多分钟。我再次扣响门,“艾德里安,你还好吗?肚子饿吗?还是渴了?”
没有回应,我尝试着去拧开门把,原来里面已经上锁了,凭借我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暴力破坏门板。不过他还是害怕我靠近,因为他能从里面打破,进而又误伤到我。
“艾德里安,让我知道你没事。求求你了。”
在死一般的沉寂后,里面有了动静,我立即密切注意着声响。凭借着这拐杖的声音,我知道他过来开门了。
他将一扇门打开,黑漆漆的房间开了灯,我一眼瞧出他个人状态非常糟糕,阴森森的惨白的脸色,黑眼圈,以及脸上划出来的猩红血痕。失了光泽的金发像是无人打理的枯草,他随便披着一件被自己扯破的灰色外袍,破洞里露出肌肤上纵横交错的新旧伤口。
狼狈又狰狞的样子让人都不敢多看几眼,他这次连面具都没戴上,空无一物的右眼是个黑窟窿,就这么搭配着毁容的右半边脸,而绿色的左眼则盛满了疲倦与冷漠。
汗水混合着胸膛上的血流淌下来,一颗颗砸在地板上,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房间大概可以媲美乱葬岗了。
唯一不变的是栀子花香依旧浓郁,只是沾染些许血腥气。
“我没事。”他冷冰冰地回复。
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我轻轻地说:“是的,你没事,我有事。看到你把自己搞成这样我很难受,且又饿又难受。”
“……”
“直到将你的伤势处理好,我才不会再打扰你。”
科林怒容又现,有种我怎么能教他做事的惊愤,重重捏着拐杖,他空洞的眼神里恢复了些光亮,他盯着我,“你、你难受什么,你又为什么挨饿,我有克扣你粮食吗!厨房是被我上锁了吗!”
“因为听到你砸东西的声音,我没办法自己心安理得地做早餐。”
“好啊,你是怪我打扰了你做早饭吗!那可真是对不住了!你大可以拿着钱出去吃,这些钱都是你的!”
他返身去翻到在地的柜子里拿出一大把纸钞,甚至还有断裂的珍珠项链,随便一颗都够我一个月生活费了。
像是沙土一样,他用腋下夹着拐杖,右手蛮横的将钱往我怀里塞。我兜着钱,把这些散乱的钱财整理好,然后放在地板上。
“我是担心你的伤势,以及你饿不饿。”
“我不要你这廉价的关心!你这个固执又愚蠢的女人!狡猾的家伙!让人生气的家伙!拿着钱自己玩去!”
他一激动起来就跺拐杖,表皮的伤口又渗出血迹来,我立即闭嘴不再实话实说,可能在他情绪高涨的时刻,我说什么他都觉得刺耳。
见我闭嘴了,科林哼了声,他又说道:“你可以自己吃饭,不用等我,去外面也好,自己做也好。”
我摇头。
“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吃……我不是要你委屈自己,我也可以像刚结婚时那样,天天给你送饭上来。这些都没关系,你感到舒适就好,但是现在,能不能让我先处理你的伤。”
僵持了一会儿,他不吭声地转身进屋了,我知道这是准许的意思。拿来了医药箱,打来干净的热水,我看着坐在垃圾堆里的科林,他的床上都是破碎的衣服,太混乱了,连下脚的地方都稀少。
唯一整洁的是那瓶莹白的栀子花,因为科林施加的魔法而在冬日里开得热烈。
科林将拐杖放在伸手能勾到的地方,然后抬着右手去脱自己的外袍,衣服上已经满是血迹了,就连宽松的家居裤上也是斑驳的血点。
这次倒是很坦然地在我面前袒露出自己残疾的身躯,也没激动地现场自虐,我拿着毛巾,查看着他身上的伤,问他,“下身有伤口吗?”
科林古怪地抬头看我一眼,才知被他误会,我感到耳朵有点烫,解释着,“我、我没想别的。”
“膝盖有磕到,用不着脱。”
对比起我的紧张,他倒是全不在意了。手里热乎乎的毛巾凉了些,我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嗓子发紧地问。
“我可以碰你吗?”
“现在才问这话?”
“对不起。”
“……可以,不要一口一个道歉!”
他烦躁地回了句,并夺过我手里的毛巾,他自己胡乱地往脸上去擦。看得我一阵肉疼,就在他要浑不在意地继续擦自己身上时,我斗胆地双手抓住了他的右臂。
“请不要这样粗暴!”
“……你又命令我?”
“我觉得我比你会处理的轻柔一点,背后你也不方便,交给我吧。”
科林想要挣脱我是很轻而易举的,他力气比我大得多,最终他沉默地松手了。感受到他的松懈,我马上将他手里的毛巾接过,浸泡在热水里洗了洗,拧干后,我这才小心谨慎地给他擦拭起身体。
我从少年修长的脖颈开始,顺着肩颈明朗的曲线一路往下。隔着毛巾,手指能感受到旧伤痕的凹凸,而新鲜的伤痕血液都被我抹掉。
少年的身躯因为常年锻炼而结实有力,屈起的手臂线条起伏有致,就算是现在落下残疾也没有马上退化成软软的脂肪,依旧保持着力量。
抬起他的右臂,我伏抵身体,调整姿势去擦他的腋下和腰侧。他始终看着床前的栀子花,像是在走神,这样不言不语不反抗,倒也方便了我给他擦洗上药。
胸膛和腹部的伤偏多,而后背多是撞击出来的淤青,也有被利器划破的横向伤口。毛巾顺着他微微凹陷的脊椎线往下,向着两侧脊背推开,腰窝处塌下出一个可爱的弧度,身材是真的很好。
心底里滋生出一些见不得光的心思,我看着眼前用伤痕写满故事的背脊,很想用手去触摸,甚至想要抱上去,去亲一亲断裂左臂的旧伤痕,那个丑陋的,像碗口一样的巨大创伤。
手掌停留在他肌肤上方,我顺着骨骼肌肉的走向细细描绘,却不敢就这样触摸上去。只有在隔着毛巾时,我才能放心的去触碰。
想吻遍他的伤口。
摁下这些杂乱的念头,掐了自己手腕一把,我努力专注于手上的事。
擦完了前面与后面,我开始给他擦手,指甲已经很长了,指缝里都有血迹,也因为不管不顾,食指的指甲劈掉了,这样不疼么。冬天天气干燥,手部的肌肤比较粗糙,也没有用护肤的霜油来护养,完全是放任自己瞎折腾。
有着金山银山,却过得像个流浪汉。
因为伊芙琳不在,也不想拥抱生活了,随波逐流地过每一天吧。
“我要开始给你上药了。”
他没回应,我就继续做。脸上的伤痕最轻,擦一擦便好,身上比较重的创口需要敷药贴上纱布。
太安静了,像个大型布娃娃。
处理好了身上的伤以后,我想到他膝盖也磕到了,我在他面前蹲下,呃,刚刚有说是哪条膝盖吗?虽然左小腿被切掉了,可还是有膝盖这个部分的。
也许两条膝盖都有伤。本着一个伤口也不放过的想法,我先是去挽他左边的裤腿,缺掉的左边被我触碰,他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差点反射性一脚将我踹出去。
他惊觉地摸着自己身上的纱布,然后垂眸瞪我,“伤口不是处理好了吗!”
“还有膝盖上的,是哪边?”
“一点磕磕碰碰死不了。”
“有跌打擦伤的药,擦一擦吧。”
“右边!把我左腿放下来!”
我双手还把持着他的左大腿,听闻赶紧轻放,然后去挽他右边的裤腿。膝头红肿一片,我怀疑里面都是淤血,我喷了药以后,暖了暖掌心,给他揉了揉周围的肿块。
“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当然不会,能触碰你,我特别开心。如果以后是能在别的情况下触摸你就更好了,不想看你把自己弄得血淋淋的。”
“……”
“呃,我不是要占你便宜那个意思……好吧,其实也有这个意思。我爱你,想要碰你这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你放心,我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欲望的。”尽管感到很不好意思,但我还是要表达出来自己的想法。
最好,一丁点的误会都不要与他产生。
“艾德里安,我不会嫌弃你,更不会觉得恶心,请你相信我。”
“哼。”
“我可以把窗帘和窗户打开吗,透透气,把屋子里的血腥味、药味给散掉。我想你桌子上的栀子花也会想接触到新鲜空气的。”因为这是伊芙琳留下来的花,一定要好好对待,他会同意的。
果然,在我这样说了以后,他点头了。
我高兴地拉开厚重的窗帘,推开窗户,冰冷的风趁机灌入了进来,将里面窒闷的气息一拂而尽。
脸颊感受到冬日的风,我回头冲科林笑,才发现他还是光着上身的,我红着脸,连忙走回去,想找衣服给他穿上,免得感冒了。
“抱歉,忘记你还没穿衣服。”
结果我在一堆乱丢的衣服里面就没找到几件完整的,他除了自虐,还虐待自己的一切物品。
好不容易在衣橱里找到了一件毛衣与贴身背心,我拿过去,他似乎都不想说我什么了,懒洋洋地抬起右臂。这是让我给他穿衣服?我有些受宠若惊,以至于给他穿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抖。
□□背心的时候,指头擦过他的肌肤,我像是过电一样,心跳不已又紧张地头皮发麻。
科林:“你手抖什么。”
我:“有些紧张。”
科林:“结婚之前没有喜欢的人吗。”
我:“有的,是你,一直都是你。”
科林闭嘴了。
我又找来一件大衣给他披上,然后从围裙里摸出一根皮筋,我示意道:“你头发长长了,我给你扎起来吧?不然也不太方便。”
在他的默许下,我用手指顺过他的发丝,小拇指不小心剐蹭到他的耳廓,我吓得停了手。停顿片刻,留意到他并没有不舒服,我这才继续给他顺理金发,确实摸起来有点像枯草了,下次应该试着帮他洗头,还要用上护发素才行。
他以前的金发好比阳光,就算没有摸过,也知道那触感一定很好。
他现在一定连洗头都没怎么好好洗,胡乱冲就行了。倔强的不找任何保姆,一个人以这样的残破身体在空荡荡的城堡生活,像是城里的幽灵,绿茵镇的边缘人。
他其实可以过得很好,我也要让他过得很好!
给科林梳好了头发后,情不自禁地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柔声说道:“一起吃早饭吧,我肚子饿了。”
“随你。”
“你的这些衣服……”说道衣服,我之前被误伤也算是因为衣服而起的。我想了想,还不知道该怎么说。
科林斜了我一眼,“烂的都丢了,你想怎么处理都行。呵,哪怕是抱着衣服睡觉。”嘲讽的意味过于严重了。
“啊,呃,谢谢。”
“……”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把这些弄坏的衣服拿去我家的裁缝店缝补好。实在是破碎的,就改做成抹布之类的,可以吗?”
“怎么,不用私藏了?”
还是被他说得有些不自在,我窘迫地一笑,“我、想解释一下。”
“什么。”
“我没有恋物癖,上次拿你衣服,也是因为那是你的,上面有你的气息。我并不会随便拿别人的衣服抱着睡觉,或者偷偷闻什么的。”
“……”
“你滚出去。”
“知道了,我做好了早餐给你送上来。”
得到他的命令,我立刻退出房间。
现在不仅仅是要做早餐,我还要给菲尔斯回复一下,免得他担心。今天早上的危机也算是度过了,我表现的应该还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