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习其实画画很好,但他会的东西太多,画画是最被人忽视的。霍父霍母常说,蒋习是受了他妈妈的影响,基因里就带着这个天分。
但霍行知道,天分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经常练习,小时候每当想念妈妈了,他就会画画。霍行第一次发现他在画画,是用彩铅笔画的,简单的涂鸦,青涩的画技,纸上是一个妈妈把小男孩高高举起来,架在脖子上,母子俩人笑得很幸福。
那个动作,霍行记得两三岁的时候他爸也常这么举着他,但他再长大点后就太皮了,没再让他爸那么抱他。
霍行很少见妈妈用这个姿势抱孩子,一般是爸爸才那么抱。当时他没想那么多,说:“小时候我爸也这么抱我。”
蒋习被人发现自己在画画,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把画纸藏到身后。霍行不用想也知道,他画的是他妈妈,问道:“想你妈妈了?”
小男孩在那瞬间红了眼眶,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颤抖地点头。
可把霍行紧张坏了,抱着人就一顿哄。他不哄还好,蒋习还能忍着,他一开口蒋习眼泪就掉下来了,啪嗒啪嗒的,小声的抽泣。
蒋习有些话和情绪也许不好意思跟江月鸣表达,但对于年龄相仿的霍行,他会放松很多。霍行左哄右哄了半天后,他才慢慢放下警惕,跟霍行倾诉思亲之情。
大部分小孩的家庭都是由爸爸妈妈组成的,但蒋习不一样,霍行从小就听他妈说过,蒋习是由妈妈一个人抚养长大的,相当于没有爸爸。蒋习跟妈妈生活在南方的城市,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嘲笑他没有爸爸,有一次儿童节亲子活动,很多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来了,只有他是妈妈一个人来。
蒋习不羡慕有爸爸的人,他和妈妈两个人过得很幸福,他也不想要爸爸。但是儿童节那天,那几个总爱嘲笑他的男生被他们的爸爸高高举起来,很轻松的架在脖子上跟他们玩,然后取笑他:“看!我爸爸可以把我举起来!没有人把你举这么高,因为你没有爸爸!”
当时蒋妈妈听见了,然后蹲下来抱起儿子,也像别的家长一样,把儿子举到脖子上面,温柔的笑着对他说:“妈妈也可以。”
温柔内敛的妈妈,撑起了他的一片天。
又到儿童节了,他妈妈却不在了。
霍行在听他说完后,静默了会儿,突然双手一拦,把蒋习抱起来举高高,他长得比同龄人都高,力气也大,蒋习又瘦瘦小小的,霍行举起他完全不费劲,讨好地哄他:“你以后有我了。”
一双明亮的眼眸,纯粹又真诚,照进小少年的心里。
蒋习看着好说话,跟谁都可以好好相处,但其实内心特别封闭,很难能走进他的心里。从那天以后,霍行算是打开了他的心门,成功住了进去……虽然是以朋友和亲人的身份。
霍行就像十年前那天一样,静静陪在他身边看他画画。
他还和小时候一样,想念妈妈了就画画,但现在他已经不会因为想妈妈偷偷哭了。
蒋习收起画板,把画好的星空拿给他:“送你。”
“送我?”霍行微愣,歪着头看他,笑问:“为什么送我?”
蒋习抿抿唇,说:“就是想送你。”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感情。
他大概不知道这话在霍行听来有多暧昧,如果不是霍行知道他原本的意思,几乎要以为他这是故意撩拨自己。
尽管霍行知道他不是在撩拨自己,可还是被这句话撩到了,心控制不住的砰砰了两下,砸得晕乎乎的。霍行看着他,心里默认了三遍小不忍则乱大谋,才堪堪把心里那股邪念压了下去。
霍行深深呼吸,把那幅星空图拿过来,道了句:“谢了。”
星空很美,在霍行心里,大概可以跟美术馆珍藏的那幅《星河》媲美。
霍行回自己屋后,珍而重之的抱着那幅画,低头亲了一下。
刚才没敢亲人,亲一下他的画还是可以的。
画展那天,霍行特地挑了个避开赵欣然的时间带蒋习出门。
他让秦飞羽去问了,确定赵欣然是早上去的,本来蒋习也想早上去,愣是被他说服到下午才去,这种小事蒋习当然是听他的。
那天美术馆人很多,大部分是为《星河》而来,为了疏通人员维持秩序,每个人都有参观时间限制,还需要排队。
“平时也没见美术馆这么多人啊。”排队等候的时候霍行说,伸手拥了一下蒋习,笑嘻嘻的说:“咱妈就是厉害,是吧,你看那么多人都是为了看咱妈的作品来的。”
蒋习笑了,点点头。
霍行这一搭上手就不想放开了,若无其事地继续搂着他,说:“可惜你不学艺术,咱们国家美术史上损失了一名大将。”
“……”蒋习脸红了红,推了他一下,“乱说话!”
“怎么乱说话了,我说的不对吗?你要是走艺术那条路,十年后美术馆也得收藏你的画,也有这么多人排着队来看你的作品。”霍行似作无意又把手搭上去,把人拉近一点。
周围的人偶尔会看过来,两个大男生动作这么亲密,难免会引人遐想,但前后都是年纪比较大的叔叔阿姨,看到这一幕只会感叹一声:这俩兄弟感情真好。
排了十多分钟,两人才进了馆,跟着人.流走。B市美术馆规模很大,收藏不少名家名作,但今天大家主要是奔着《星河》来的。
《星河》被单独展示在一个大厅,来参观的人大都很有素养,秩序有条不紊,规定不许拍照也没人偷拍。每个人只有两三分钟的时间,看一会儿就被工作人员一脸抱歉的请出去了。
蒋习小时候见过《星河》,妈妈作画的时候他还在旁边看着。当年妈妈去世后,因为一些原因,干妈把这副画买下来赠给美术馆了,这也是妈妈的遗愿。
但世人不知道的是,蒋星河当年画了两幅《星河》,虽然同名,但其中的意义大相径庭。而另一幅,收藏在霍家,那是留给蒋习的。
《星河》的艺术价值对美术史不可估量,十年才对外展示一次,谨慎又谨慎,弄了一个巨大的玻璃保护罩与空气隔开,参观者也只能远远看着。
人走了一波又一波,蒋习和霍行站在一米多的距离外,时隔多年再次与母亲相望。
那一颗颗闪亮又孤傲的行星,仿佛穿越这道厚重的保护罩和十年的时光,照耀着蒋习。
他静静地望着,在心底轻轻喊了声:“妈妈。”
霍行默默陪在他身边,手虚扶着他的肩膀。
没有人知道,站在这里的是画家蒋星河的儿子。
曾有人这样评价《星河》:“你看了《星河》,也许会向往宇宙银河,但倘若有一天你真的能飞出去看看,你不一定敢,因为那里太孤寂,太清冷。《星河》就是这样一幅图。”
两人静静看了会儿就准备走了,大家都一样,得给后面的参观者腾出空间。
他们身后站着一对年轻男女,他们准备走的时候,听见身后那个青年男人嗤嗤道:“听说这个蒋星河私生活挺乱的,我看网上还有人扒出来她做过小三?这样的人还能被捧成大师?我看这画也不咋地啊。”
来这里参观的人大都是喜欢蒋星河的画的,那男人也没敢太放肆,说话声很小,但霍行和蒋习都听见了。
蒋习面色霎时一白。
霍行瞬间脸色铁青,下意识看了眼蒋习的反应,然后手臂青筋暴起,猛地回头冷冷看着那男的。
他的表情太恐怖,那男的看见了都不禁一怵,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嘀咕也能被别人听见。那青年男人不想惹事,讪讪一笑,准备糊弄过去了。
那句话,向来是霍行的逆鳞,有关蒋习的事,他比任何人都在意。
那一刻,蒋习忙抓住霍行小臂,怕他冲上去打人。
霍行被蒋习拦着,然后有人先站出来了。
“这位叔叔,请问您是特地排了那么长的队,特意到人家作者的作品前面语人是非的吗?”那是个小姑娘,比那青年男人矮了一个头,红通通的脸,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害怕,但说话极硬气,“这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请您注意一下言辞。外面还有很多人排队,您既然不是诚心来参观作品的,就请不要占用公共资源,好吗?”
那男人刚才被气势汹汹的霍行吓住也就算了,现在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敢这么呛他,他怎么能忍得住,“关你什么事啊?小妹妹,你管的挺宽啊,家住海边啊?”
这一闹,整个展厅的人都看过来了,小姑娘脸红得厉害,其实很害怕,但一想那么多人那男的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就呛回去:“网上学了两句流行语就很厉害吗?”
说完小姑娘不再看他,而是对他身旁那位女士说:“姐姐,这样的人,怎么配跟你这么漂亮又优雅的姐姐站在一起。”
旁边那位年轻小姐原本脸色就很差,听到小姑娘的话,往旁边挪了几步,离那男的远一点,说:“你说得对,我跟他不熟。”大概觉得跟这人待一起太丢脸,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了。
那男的急眼了,狠狠剜了眼那小姑娘,一边喊漂亮小姐的名字一边追出去。
展厅这才安静下来。
“呼……”小姑娘松了口气,还好那男的没动手。
而霍行和蒋习早就愣在那里。蒋习唤道:“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