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五天的排查走访,数名警务人员走街串巷,整体排查进度也只进行到1/3。南成安范围太广,他们先从周边的城镇村落入手,逐步向山上紧缩包围,细致的搜山行动是一个更加浩大的工程。
这是海靖市局和南宜市局的刑侦队第一次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开会,主持会议的是队长原康,前来坐镇的领导有政委白啸缘、副局长穆建英,由海靖刑侦队开始,做走访排查的工作汇报。
“……在和邓昌交接的国道和高速设卡,共检查车辆1289辆,扣查4辆私人用车携带违禁物品、3辆大巴违规超载、3辆企业用车非法营运,并未发现‘10.30’爆炸案相关涉案嫌疑人。”
张锐坐下,宋苹站起来,拿起小本子,黑亮的长马尾甩过肩头,开始汇报工作。
“天安村、小西镇两地登记户籍1564户,常驻人口3378人,其中本地人口1657人,外来务工人口尚未完全登记在册……”
领导抱着臂,专心聆听汇报流程,原先脸上还挂着淡淡笑容,随着汇报工作的展开,每坐下一个,脸色便阴沉一分——全部都是“未发现异常”、“未找到相关嫌疑人”,几天过去居然什么名堂都没查出来。
那几个悍匪又不是躲进石头缝里去了,还带着那么多人质,有老有少,从南宜一路逃到海靖,搞得像两万五千里长征。人多必然容易露出马脚,排查行动如此兴师动众,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让人不禁怀疑,庞刀子等人真的藏身在成安山?
李长生坐下,终于轮到南宜刑侦队的最后一名队员,易时。
易时是最不擅长汇报工作的,他没有提前写好报告的习惯,本子上都是一把一把详细记录的数据。别人都是能动口绝不动手,他偏偏不一样,把会议室里的小白板拉过来,在上面刷刷刷写字。
他的字方方正正,一笔一划干脆利落,下笔有神笔锋凌厉,和他本人尖锐强势的气质相符,当真是字如其人。身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全然不受影响,只顾着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宋苹和张锐低声交流:“诶,这个小哥哥真有个性。”
张锐在心里翻个大大的白眼。他太了解宋苹,这事儿放在易时身上,那是“有个性”;放在一个歪瓜裂枣身上,那就会变成“有毛病”。
易时写到数字“5”时,动作顿了顿,故意写成LCDD字体。他看了看,和纸片上的字迹根本不像,拿起抹布毫不犹豫擦掉重写。
写完之后合上本子,马克笔还没放回去,便听原康说:“易警官,请稍等,我有个问题想咨询一下。”
易时递去一个请问的眼神,原康笑了笑:“听说抓捕赵成虎和撬开他的嘴都有你的功劳,据我们所知,赵成虎这人义薄云天,没那么容易出卖交情过命的兄弟。”
易时敏锐地从他的话中辨别出两层含义:1,你是如何从赵成虎嘴里问出庞刀子和人质的下落;2,这个消息的可靠性究竟是多少,他们还有没有必要继续花费时间跟进下去。
白啸缘给原康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问的好,这也是他和穆建英困惑的地方,两人甚至交换过意见,怀疑这小子会不会急于邀功,随便从赵成虎那儿听来一个地名便来献策,害他们大方向出错,浪费时间做无用功,耽误宝贵的搜救时间。
“易时不太会表达,我来回答吧。”喻樰双手叠成塔,闲适搭在大腿上,“我们俩一起进的审讯室,没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方法,心理施压而已,各位都了解原理和方法,我就不展开了。赵成虎在那种状态下不可能说谎,庞刀子肯定在成安山,不论是南成安还是北成安,掘地三尺总能把人找出来。”
办公室里回荡着咬字清晰,不疾不徐的声音,仿佛是一双大手,将他们心中刚刚冒头的疑虑一下一下抹平。白啸缘打量着这个戴着金丝边眼镜,颇为斯文俊秀的年轻警官。他不过而立之年,可比原康要小将近十岁,论资历和建树都不在一个层面,却能平起平坐,想来也不是个好拿捏的角色。
“有时间讨论我的做法,不如赶紧找人。”易时把马克笔轻轻放在白板底部的凹槽里,“第一个人质死亡是3号,第二个是9号,第三个是15号,第四个是19号。”
刘晨毅抬头:“对,间隔时间几乎都在一个星期之内,赵成虎是20号被抓的,今天是26号,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下一个人质遇害了。”
众人神色一凛,翻开手中资料,匆匆浏览之后又合上。人命关天,穆建英大手一挥,散会,让原康加派人手搜查,把能借调的基层同志都给用上,务必尽快找到庞刀子,安全解救人质。
紧张的氛围终于被打破,原康在收拾资料,对着喻樰笑道:“喻队,别介意,咱们都是公事公办,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包涵。”
“原队言重了,你有疑问我能理解,问细致点也好,免得心里有芥蒂,力也使不到一块儿。”喻樰推了推眼镜,笑容还是那么淡那么浅,“不过我想说,易时不太一样,别用普通的思维去衡量他,什么争功抢劳,他看不上。”
原康怔住,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维护易时,打趣道:“你怎么护他像护儿子。”
“有吗?你好像很了解。”
“嗯,我有个儿子,上小学四年级了,在学校总是撩小姑娘。我老婆担心他小小年纪就早恋,我就跟她说,‘别用普通孩子的思维去衡量他,小学的小姑娘他看不上’。果真,他前两天说喜欢成熟的小姐姐,最起码得初中。”
“哈哈,你儿子不得了,长大之后是个人才。”
两位队长谈笑风生,李长生给邵时卿递眼色,拽到一旁咬耳朵:“嘿,我还以为得掐起来呢,这个原队看来也不是那么咄咄逼人,能处得下去。”
邵时卿是个人精,见海靖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说:“人家领导在,样子得做出来吧?他们上面从来不问过程,要的就是结果。一直不出结果,还不就开始找源头问题了?小易真是惨,做最多的事说最少的话,还得被抓出来献祭。”
“我觉得吧,就是因为他话太少了,所以才会成为重点关心的对象。你别这眼神,不止我这么觉得,丁狗也是这么想的。”李长生回头,“诶?咱们狼犬呢?溜了?”
宋苹指指趴在会议桌上已经睡着的年轻男人,你们狼犬已经在打呼噜了。
几人围过去,只见丁驹这小子趴在桌上两眼一闭,这才散会多长时间,口水都流到桌子上了。
“哎,藏獒、狼犬、醒醒。”邵时卿晃了几下丁驹的胳膊,丁驹睡得香甜,嘴里还说梦话:“证件拿出来……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嘿,这小子够敬业啊,梦里都在为人民服务。”
“拿张纸给他擦擦口水,这是人海靖的桌子,被腐蚀了咱们还得赔。”
“怕什么,要钱没有,要命就把狼犬拴这儿看大门。”
宋苹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我们可不要!还得管饭,他人高马大吃得肯定多,牵回去牵回去。”
稀稀疏疏的笑声传来,易时还是那个格格不入的,独自站在窗户边,眺望着窗外的风景。他脑子里面堆了很多事情,赵成虎、庞刀子、人质……还有林壑予。
易时揉揉额角,太阳穴突突跳得疼,快给挤炸了。喻樰送走原康之后,把他叫出去,问道:“你那天去公墓,有什么收获吗?”
易时眼眸暗了暗:“没。”
喻樰摸着下巴,目光悠远眺望远方。这个回答他不满意,在等易时给出更详尽细致的答案。
会上喻樰一直在帮自己说话,易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从口袋里把那张观阅了数百遍的纸片拿出来,递过去:“赵成虎身上找到的。”
喻樰看着他的手心,脸上一副“我就猜到你小子藏私货”的表情。他拿起纸片看了看,对后面的数字也感到不解,易时说怀疑是墓碑号,都去看过了,没有对的上号的,因此暂时他也没什么头绪。
“真难得,你也有一筹莫展的时候,能欣赏你郁闷的机会可不多。”喻樰把纸片还给他,易时没料到他还会把证据还给自己,黑眸像是覆了一层磨砂,难得瞧着呆呆的:“你不怪我?”
“我要是因为这种事跟你计较,得少活几十年。”
“……谢谢。”易时唇角弯了弯,他只要露出真心微笑,阴沉的眉眼立刻软下来,不过天地还没来得及变色,三秒不到,唇角又绷了回去。
喻樰欣慰:“这样才像个人嘛,你总是太过精明,冷漠又不合群,很容易被人误会。这种情况下,你身边的人不会崇拜你的英勇智谋,只会觉得你深不可测,距离越拉越远。就该像刚刚那样多笑笑,朋友才会多。”
“我不需要朋友。”易时顿了顿,“还要维系关系,麻烦。”
喻樰苦口婆心地继续灌鸡汤。最后颇为感慨,易时真像青春期固执又叛逆的小朋友,他可真像操碎心的老父亲。
两天之后,28号,海靖市局收到一个包裹,没有寄件人和收件人,拆开发现是一枚U盘,贴着一个便利贴——“第五个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