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樱时整晚都睁着眼,一直到夜尽晨至。
她没有起来的意思,拥着薄衾躺在榻上出神,臂膀和背心还残留着背紧拥的触感。
昨晚那一瞬来得太过突然,没有半分征兆,也没给她丝毫犹豫抗拒的机会,恍然就像在梦中。
甚至到这会她已想不起当时的任何细节,只觉整个人都是木的。
但却清楚记得那双臂膀环在身上的力道,他钟鼓般铿锵的心跳,还有胸怀间炉火一样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熏热……
自己这一片真心总算有了回报?他终于动情答允了?
可当她从迷醉沉沦到回神狂喜,想张臂反抱的时候,他蓦然又松开了手,搁下一句“早些歇息”,便转身离去了。
这是怎么了?
她呆立良久,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想再去找他,这次却没了勇气,结果便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谢樱时又赖了会床,不知不觉天已经亮透了。
穿过窗扇虚掩的缝隙,阳光斜映在眼前,竟是虹一般彩意流韵。
她正瞧得出神,忽然隔着被子觉得小腹上一沉,耳中也听到“喵呜”的叫声,那只小白猫不知时候醒了过来,像叫她起身似的,竟然爬到榻上来了。
谢樱时把枕头垫在腰后,靠在榻栏上,把小东西抱在怀里,轻抚着它绒软的身子。
“怎么,是不是饿了?”
“喵~”那猫抬头望她,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想真在渴求似的。
“本来么,是要赏你点好吃的,可惜……”谢樱时乜眼看它,唇角挑着坏坏的笑,“昨晚你不听话,这赏就免了。”
“喵~喵~”
“知道错了?”
“好吧,谁叫我人美心善呢,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看着那小东西可怜巴巴的样子,笑意反而更深,双眸又凝起昨晚那种逼视。
“你说他,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还没等那猫张嘴叫唤,外面忽而响起的叩门声。
她心头倏然一紧,当即针刺似的坐了起来,伸手捂住猫嘴,跟着听到的却是阿骨的声音。
“娘子起身了么?”
原来不是狄烻。
谢樱时顿感失望,含混地答应着,本来飞快穿衣的手也随之慢了下来。
“大公子已吩咐了,娘子不必再回营中,就在此处安住,若有什么需要,只管交待我去办。”
这话倒在谢樱时的预料之内,但最后那句又隐隐让她觉出些异样,忍不住探问:“狄将军……现下在哪里?”
“大公子有要事外出,过几日便回来,请娘子安心。”
阿骨在外早有应对似的立时回道,言罢便告辞去了。
谢樱时坐在榻上发愣,感到有只毛茸茸的爪子在扒弄自己的手背。
她低头松开手,无精打采地望着那张怔懵不知所以的猫脸:“你说,他是真的有事,还是又找借口躲开我?”
“喵~”
“喵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啊。有事的话,干嘛昨晚不明说?”
“喵~喵~”
“怎么,不是真有事?那他又来抱我干什么?”
“……”
“嘁,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谢樱时吐舌冲猫做了个恶狠狠的鬼脸,把它放到一边,自顾自地抱膝坐在榻上发呆。
昨晚那片刻相拥的感觉,实在太让人沉醉,他的气息,他的心跳显然也透出无法遏制的冲动,绝不是假的。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兴许真有什么军机要务,那自然不能随便说出来的,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么多心,只要知道他对自己不是全无所感不就好了。
谢樱时暗地里安慰自己,叹了口气,起来开门一瞧,外面放着早膳,洗漱的热汤,还有一套崭新的男子衣装。
她瞥了眼尾巴似的跟在脚边的猫儿,先弄了点东西喂它,自己洗净了手脸,换上新衣。
虽然仍不是特别合体,但比那身伙头军的号服终究顺眼得多了。
她瞧着也算满意,看看狄烻那套自己穿了一晚的衣裳,却也舍不得再放回去,当下规规矩矩地叠好放在枕边。
随便吃了些东西,把碗筷收进食盒,寻思狄烻不在,不知该怎么打发时间,蓦地里想起昨天采的那些草药,不如就趁这几日置备些东西,等他回来正好用。
想到这里,便把猫儿放回竹篮里,吩咐它不许闯祸乱跑,提着食盒下了楼。
刚出前厅大门,迎面就见秦烺斜倚在石柱旁,样子吊儿郎当,看她的眼神却别有深意。
“你杵在这里干什么?木桩子似的。”谢樱时目光在他脸上一掠而过,径自往前走。
秦烺立时跟上去:“我还问你呢!昨日跟狄烻在外面胡混了一整天,回来居然也不跟我说一声,就歇在他那里,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说得那么难听。”
谢樱时刚见面就知道他要质问这些话,心下不耐,更懒得解释。
“这不是挂心你么?站着,我有话说!”秦烺伸手拉住她,赶上去在身前一堵,目光说不出的严肃,“昨晚,狄烻……没欺负你吧?”
谢樱时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俏目立时瞪过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满肚子龌龊心思,人家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得了吧,男人是什么心思,我还不清楚?军中三年,母猪赛貂蝉,凭你这副容貌,天底下有几个瞧了不动心,况且还是自己主动挨上去的,真当那狄烻是木头桩子刻的?”
秦烺一脸不屑地回瞪她,毫不示弱。
天底下别的男人什么样,她不知道,可他却真有几分像是木头桩子。
谢樱时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还以为你在这里真转了性呢,没想到还是满嘴胡说八道,懒得理你!”
刚抬步要绕过去,马上又被拉了回来。
“放手,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又不怕人瞧见了?”
秦烺一抬头,果然瞧见营中兵士或列队,或三三两两地远远走过,有的似乎正好奇朝这边张望,赶忙放了手。
“好,不拉你,可话得说清楚,狄烻真没把你怎么样?”
谢樱时本来懒得搭理这话,却忽然想起昨晚被他紧紧拥在怀里时的情景,耳根微热,那份针锋相对的底气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就知道那姓狄的没安好心。”
秦烺见她面色有异,眉头一皱,义愤填膺,撸卷着袖子骂了几句,恨不得立时去找狄烻算账。
“不成,你绝不能留在这里了,我得传个信回中京,叫阿舅遣人接你回去,回头再和我耶耶一起想个法子,说什么也要把这姓狄的整治了。”
正说到得意处,就见谢樱时眸色陡然寒凛起来。
“要是敢写这封信,这辈子休想让我再搭理你!”
她咬牙切齿,一副要拼命的狠劲,说着从秦烺旁边擦身走过,呵声道:“你不是已忘了云裳了吧?”
秦烺立时矮了气势,又听她话里有话,赶忙跟过去,缓下声气:“阿沅,我这不是为你好么?那个……你说云裳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就觉眼前一晃,随即才看清楚谢樱时捏在手中的封书信。
“不是一直问我怎么知道你们在这里么?实话告诉你,我在中京跟云裳煮茶赏景,说了好些她自己的事,还千叮万嘱让我转告你,她不是良配,叫你死心从此忘了她。”
“什么?这怎么会……她当真这么说?”
“书信就在这,自己瞧好了。”
谢樱时晃了晃信封,往他胸口一拍,忽然笑意盈盈:“本来么,怕伤你的心,不想提来着,还寻思怎么也得帮衬一把,叫你得偿心愿,现在看来,你倒是不念兄妹之情,偏偏跟我过不去,那也罢,只怕你以后别想再见到云裳了。”
秦烺:“……”
.
谢樱时一等就是十来日。
不光狄烻没有回来,连阿骨和秦烺也接令率兵出营去了。
身边没了说话的人,眼看制成的药膏一盒盒摞成堆,恍然间像又回到了在中京的日子。
乏味无聊,只是徒增想念。
似乎只是几天的工夫,漫山遍野就被绯红和金黄染尽,这天下最南的地方也终于有了秋意。
她想去寻狄烻,却苦于打听不到一丁点消息,每日里仍是只能逗猫做药打发时光。
九月初,前方捷报传来,僮蛮在月山大败,狄烻率军生擒贼首,正在班师路上。
虽然是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事,谢樱时却不由替他高兴,心里也有了盼头,估摸着回来的日子,当天起了个大早,亲自去灶房预备了饭菜。
一直等到午后,正在房里无聊,就听下面一阵人声吵闹。
终于回来了!
她满心激动,对镜把自己拾掇了一下,兴冲冲地奔下楼去,刚到天井里,就看有人正从外面把大小箱笼往里搬,多数不是军中兵士,竟是寻常便装的仆厮。
谢樱时不禁愣了下,凭直觉猜到回来的不是狄烻,可这般大张旗鼓毫不见外的又会是谁?
她刚想叫个兵士探问,就看两名小婢拥着一个姿态妖娆的华服女子走进来,赫然竟是许久未曾见过的皇甫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