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笑的!”
谢樱时浑身湿淋淋地从水里爬起来,怒瞪了一眼岸上负手莞尔的男人。
看她摔倒,不关心也就罢了,居然还当面耻笑,怎么可以这样?
她暗恨自己失足丢丑,但更气狄烻幸灾乐祸,早没了捉鱼的兴致,掩着湿透的号服前进,踏水回到岸上。
看他望过来的眼神似乎仍冷俊不禁,忍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径直走到旁边,一面拧衣衫上的水,一面闷头生气。
她拧得格外用力,像泄愤似的,嘴里还在那嘟嘟囔囔。
不远处响起“咔吧、咔吧”的掰折声。
谢樱时好奇地拿眼梢瞥过去,见狄烻正捡了干柴枝堆起来,点燃生了堆火。
“来烤一烤吧。”
谢樱时刚才上岸的时候就觉着风背凉,这会双手一直抱着膀子,衣衫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也极是难受。
可她兀自还有些恼,赌气哼声别开头不理,等他稍稍加重语气又喊了一遍,才横过眼回道:“不用,这么大的日头,晾一会就好了。”
狄烻望着那张任性的小脸,眉心蹙起一道浅浅的微褶:“这里潮气重,身上湿着不好,快过来。”
他嗓音低沉,肃然的脸色像长辈在轻叱不懂事的的孩子。
“有事没事,我还不懂。”
谢樱时小声嘟囔着,刚才还笑话人,现下又开始卖好,还一副强迫人依从的架势,真是讨厌。
但那话却好像有股无形之力,让她没法抗拒,终于还是垂着眼有点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那堆篝火不大,可一靠近,立时便熏热扑面。
狄烻又不知从哪里拣来两根酒盅粗细的长枝插在地上,扯开腰间的系带,接下自己的大襖挂在上面。
这意思不言自明,谢樱时觉得双颊又开始发热,火一熏更觉得烫人,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意,躲在那幕帘似的大襖后探头张望,见他只穿着件中衣背身走远,又心虚地缩了回去,也动手开始解肩带。
刚才那下扑在水里,她上身的衣衫全湿了,索性内外一件件都脱了下来,先将他的大襖披在身上,然后才把自己的衣衫架在火边烘烤。
一口气拾掇好,坐在火边,把他的衣衫裹紧,闻到上面那种特有的气息,忽然觉得格外安心。
美中不足的是,上头没有了药膏里的茉莉花香,不过也难怪,隔了这么久定然早用完了,回头想法子去置备些药材来,就是不知道这里的花种是不是自己惯常喜欢的。
正想着,河那边蓦地里传来击水的哗响,谢樱时闻声刚抬起头,就看一尾体型肥大的鱼扭着身子跃出水面,“啪”的落在碎石遍布的河滩上。
狄烻就站在那里,一手仍然负在背后,另一只手握着根几尺长的枝条,目光游游地在水里逡巡。
很快,只见他眸色落定,手上的枝条促然挥落,轻快地打在近岸的水面上。
随着抽击的响声,又一尾鱼像刚才那样跳出水来,落在离之前那尾鱼不远的地方。
谢樱时目瞪口呆地看了片刻,陡然醒悟他其实并不是用击水生浪的法子把鱼打出来,而是用枝条直接打在鱼身的筋脉上,只要力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就能让鱼自己跳出水来。
这手上功夫的高明简直让人咋舌惊叹!
她看着他站在那里,一副悠然之态,手上的枝条随性而动似的四处抽打,鱼儿一尾接着一尾地蹦跳而起,简直说不出的轻松写意。
有这手功夫却不早使出来,现下却在这里显摆。
谢樱时叹服之际,不由自主又生出一股被人愚弄的气恼,先前落水时听到的那声笑忽然又像在耳畔响起似的,耳根子又开始发烫。
原来那不光是在笑她狼狈,更是在笑她那副当真下手去捉的样子,简直蠢笨得厉害。
她有种想上去质问他的冲动,戏弄人就这么有意思么?
然而才刚起身,就心中生怯了,甚至觉得自己才是无理取闹,于是又颓然坐了回去,咬唇坐在那里,恨恨瞪着他在紧束的中衣修饰下愈显精干挺拔的背影。
没过多久,那一小片岸边就堆满了扭动蹦跳的活鱼,粗略看看,竟有三四十尾之多。
像是觉得差不多了,狄烻随手丢下枝条,拣了两尾不大不小的,就地在河边刮去鳞片,开膛破肚后,洗剥干净拎了回来。
他目光在谢樱时身上略停了下,没有说话,将鱼穿好,搭根横架,放在火上烧烤。
没一会儿工夫,鱼肉的表皮便泛起一层焦黄的颜色,油脂滴滴答答地落进火堆之中,发出“嗞嗞”的声响,炙烤后特有的香味随之扑面而来。
谢樱时晨间没吃东西,又走了一早上,这时候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看着渐渐烤熟的鱼,习惯性地双唇抿动,空空的肚腹中也搅出肠鸣。
虽然声音细微,但狄烻显然听到了,拿过一条烤得差不多的递到她面前。
谢樱时也不推辞,接过来张口便咬,刚离火的鱼肉依然烫嘴得厉害,她也不在乎,闷头吃得津津有味。
鲜香酥脆的味道在口中弥散开,尽管没加佐料,也谈不上半点烹调的手法,可那种醇美的味道却好像是她从没吃过的珍馐佳肴,恨不得把舌头也吞进去。
她越吃越停不住嘴,转眼间就将整条鱼吃得干干净净,吮了吮手指,打出一个心满意足的饱嗝。
目光微转,发现狄烻还在看着自己,深邃的目光仿佛这会子一直没从她身上挪开,只是始终没言语。
谢樱时想起刚才自己的吃相,脸色一窘。
这样缄默的注视让她的心跳陡然加快起来,又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看……看什么?”她终于受不了,先开了口。
狄烻入定般的眼眸微动,从她身上转向焰头渐小的篝火:“以后,不要再一个人出来了。”
口唇微动间,语声也低沉轻缓,与其说是劝诫,倒更像是关切的嘱托。
谢樱时砰乱的心轰然一震,悸悸的像那晚拥着他的感觉,没有默然也没有反驳,低眸乖巧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又是默然相对,谁也不说话,只有干柴燃烧的“噼啪”声应着心跳。
不知什么时候,狄烻的目光又转向身旁的少女。
她裹着他的衣裳,襖衫太过宽大,穿在她娇小的身上有些不像样,可又莫名说不出的可爱。
他看着她低眸不语,眼珠却一刻不停地左右游移,双手拢在衣袖下,手指却伸出来,孩子气十足地一下一下揪着云纹的缘口。
狄烻凝着那纤细玉白的手指,有一霎的怔然,回神时已对上她笑意嫣然,又脉脉含情的目光。
“你刚才打鱼的那手功夫,是跟什么人学的?”
谢樱时的确很想知道,尽管清楚狄烻自小便在皇甫家,但这功夫十之八.九不会是外祖教授的,否则以老人家对她的疼爱,早就拿来哄自己开心了。
狄烻目光移过她如画的眉眼,还有长而浓密的睫毛,视线慢慢垂落:“很小时候在中州,家父教得一些认穴窍门和内功心法而已,其实算不上什么功夫。”
“那……能不能教我?”
她一脸求知的兴奋,身子也向前探着,望他的眼神透着期待。
他唇角微翘了下,像有些无奈,不着痕迹将另外那条熟透的鱼从火上拿下来,搁在旁边。
“以前说过,那些内功心法你练了有害无益,至于认穴的窍门,也就是一两句话,全靠自己勤加练习。”
说来说去还不是藏藏掖掖不肯教,不就是怕家传的绝技被人学了去么?
谢樱时撇了撇唇,倒也无所谓,借着话头又问:“你们中州什么样,好玩么?”
少女柔腻的声音仿佛就覆在他耳畔,这份突如其来的好奇更让人意外。
狄烻眸光微抬,看她由抱膝改为盘腿,整个人像又凑近了几分,呼吸间能闻到淡淡的茉莉花香,那双明亮的眼眸说不出的澄澈,似乎还隐藏着一丝狡黠。
“西北边城,自然比不得中京和广陵。”他语声又沉了两分,眼底的神光变得漠然悠远,“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回去过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
“……”
谢樱时有点不满意这回答,但凡谁提起故土家乡总有一番思念不舍的情怀,他却好像陌生得很,甚至不愿多提的样子。
大约是自小便在颍川长大,后来又戍守洛城,漂泊在外,除了父母兄弟之外,乡愁反而淡了。
她有点不甘心,轻蹙了下眉道:“我才不信呢,天下九州,万里山河,每一处都有各自的好,就算比不上中京和广陵,总也和洛城差不多吧。”
顿了顿,脸上盈起花朵般娇艳的笑,又带着些怯怯地求恳:“以后,你带我去中州瞧瞧好么?”
话刚出口,就看狄烻眉心一蹙,双眸凛然看过来,登时醒悟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别样暗示的意味,俏脸登时红透,头也低了下去。
正寻思怎么遮掩,耳边却听到狄烻低沉悦耳的声音:“好,若有机缘,就带你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