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老曾经说我们很像,不同的是我没有你的本事。”晏拾语用手指戳着石台的下面,“我这人喜欢瞎琢磨,你要不要听听我琢磨出了什么。”
雪生挑眉:“我不想听你就不说了?”
“你要是不想听,我就……”青年话锋一转,“努力劝你听听。”
雪生道:“你应该庆幸,我今天比较无聊。”
“那我开始了。毕竟嘴炮这种东西打起来,只说一句‘撒鼻息’会被嘲讽的。”晏拾语正襟危坐,认真道,“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其实,人间有很多类似题材的创作,大概可以归纳为法外制裁者类。”
“故事是讲一个正义感很强、新入职的警/察抓到了罪大恶极的犯人,但罪犯最后逃脱了法律的制裁。然而他逍遥没几天就被一个神秘人杀了,因为神秘人认为他有罪,该死。”
“这个神秘人陆续杀了许多没有得到应有惩罚的罪犯,但在人类世界,这样的行为是违法的,于是警/察开始追捕神秘人。抓到他后,所有人愕然发现,神秘人就是那个很有正义感的警/察。”
“法外制裁者?有点意思。”雪生道,“但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不会做这种天降正义的善事。”
“不,重点是,成为法外制裁者的居然是一个学过法律,比任何人都明白,个人意志不应该凌驾于法律之上的警/察,你觉得是什么原因?”晏拾语问道。
雪生笑了一声:“自然是不满意律法的结果。”
晏拾语道:“那他可以辞职,也可以选择继续寻找证据,为了一个案子追上几十年的也不是一两个人。”
“那小晏老师有什么高见?”
“我觉得,是因为他太过理想的同时,又太过正直了。”晏拾语挠了挠头,“简单的说,就是从小没挨过生活的胖揍,觉得世界处处是鲜花,结果突然挨了一下,没想到打的太狠,三观直接被打残了。”
雪生:“…………”
“因为天真所以接受不了,又因为正直所以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惩戒不公。他选择自己制裁,”青年道,“而我们,则希望本源被毁灭。”
“当然,我这样的最多算中二病。偶尔想想,想完还得老老实实去赚钱,屈服于生存。”晏拾语拖着腮看向少年,忍不住嘀咕一句,“难怪说‘没有被约束的力量都是恐怖分子预备役’①。”
“嗯?”
“没啥。”青年总结道,“所以,但凡你对人类的黑暗面有些了解,也不至于被刺/激成现在这样。虽然已经有所了解的我,依然会被一些人的底线不停刷新认知。”
“姑且算是有一点道理,”雪生语气复杂道,“毕竟我怎么也想不到,母亲引以为傲的造物居然是这种模样。”
“咳,我可以再发表点看法吗?”晏拾语探头道。
雪生:“你还挺喜欢说教?”
“到底是当老师的。”
“没人觉得你烦吗?”
“还好,”晏拾语耸耸肩,“谁让我长得好看,普通话标准,声音又好听。”
“…………”雪生有气无力道,“小晏老师请。”
“都说人是泥土捏的,也许真的是吧。”
因为泥土既能滋养出花朵,又能掩埋下腌臜之物。
“或许你的母亲在捏人的时候,本来就是没有形状的,只是赋予了泥土七情六欲。”
这捧泥土一生都在尝试将自己整成个人样。
善意的支撑,恶念的打压,相互雕琢揉搓,直到生命走到尽头,留下了最后的形状。他们千奇百怪,有的接近神明期望的形状,也有的变成散发恶臭的烂泥。
“勤劳、勇敢、智慧……”晏拾语道,“人类的确被赋予了很多值得称赞的品质,但社会、学校、家庭,你接触到的人,甚至你dna上的某个片段,都可能是你心中恶意的养分。”
“我们一辈子都在和恶念斗争。小到拾金昧不昧,大到反复想象如何杀了那个你憎恶的人?你成功了一次,并不意味着每一次都会成功;你失败了一次,也许只是个小小的污点,也许就是人生的终点。”
“我们作为个体,不曾停止斗争;作为群体,亦不曾停止斗争;但我们依然推动着世界飞速发展,在历史的洪流中留下数不胜数的丰碑。”晏拾语问道,“你可曾再遇到过,像人类这般弱小矛盾,却又能在光与影永远无法切割的生命里,创造出各种奇迹的生灵?”
“这样的存在,难道不足够让你的母亲自豪吗?”
“从来都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将自己所认为的‘人类’形象安在我们身上。然后某一天你突然发现,我们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你感到被欺骗,感到愤怒,于是想要毁掉他们。”
“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去认真的了解人类。”
雪生没有再说话。
晏拾语紧张的捏着衣袖:毕竟嘴炮开大那是主角的技能,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有没有当主角的命。
就在两人沉默之时,隧道突然震了一下。青年感觉到似乎有碎石掉在了自己身上:“地震?”
“有人在攻击这里的阵法,”雪生皱眉,“怎么可能会找到这里。”
晏拾语心虚的用手指刮了刮脸颊:“动静好大啊。”
多半是因为来救人的不是龙君。毕竟最好的安排是他去拖住猰貐,确保救援时间。
“此处可是猰貐用阵法支撑起来的空间。”
“哎?”
“阵法若破了,我们就等着被活埋吧。”
晏拾语腾地站了起来:“你、你不是神仙吗?”
“现在是个坐起来都吃力的神仙。”
“卧/槽,那我们只能等死吗?”青年捂着脸,“我都没有和龙君不可描述过!”
雪生:“…………”
少年从怀里掏出枚某种动物角一样的东西,丢给了晏拾语:“跟着它走就能离开了,祈祷自己跑到出口前,阵法还没有被打破吧。”
晏拾语握着往身后发出一条微弱光线的兽角,愣了一下:“那你呢?”
“我?”雪生笑道,“对你们而言,我死了不是更好吗?”
晏拾语握拳的手一紧,立刻将兽角别在腰间,毫不犹豫的背起少年,向着光线指引的方向撒腿狂奔。
“说实话,你死了的确能省下很多麻烦事。”
雪生趴在青年背上,垂下眼帘:“那你为何还要救我?”
“我男神说过,”晏拾语目光坚定的看向前方,“杀一个人也许需要理由,但救人不需要理由。②”
“哈。”雪生轻笑了一声,“你方才也在斗争吗?你认为自己选择救了我,会更接近神明所期盼的人类吗?”
“这可能要等我死后才知道。”青年道,“因为你以后带来的事情,还是未知数。”
话音刚落,兽角的光线突然消失了,青年一脸懵逼的停下了脚步:“那东西坏了?”
“没灵力了。”雪生伸手在兽角上点了一下,指引道路的白光再次出现。
晏拾语顿时有些气闷:“又是考验?”
雪生一怔,随即笑道:“对啊。如果不带上我,你就会死在半途中。”
青年再次迈开步子,暗暗将怒气发泄在奔跑上。
隧道震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落石也逐渐多了起来。晏拾语不知道他距离出口还有多远,也不敢去想这里还能撑多久。只能死死盯着光线,稳住脚步,然后,听天由命。
没多久居然有光斑透了进来,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有光意味着隧道的塌陷加剧了。
兽角的光线突然闪了一下,青年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分了心。偏偏此刻迎来了最剧烈的一次晃动,当即重心不稳下摔到了地上。
脚腕传来的刺痛让晏拾语倒吸了一口冷气。
“晏拾语,快离开!”雪生大喊了一声。
刺眼的阳光跟着碎石从上方射下,青年抬起头,看到一块巨大的石头晃了晃,直直砸向他们。
他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雪生见状,想要举起双臂,却连手腕都抬不起来。他苦笑了一下,凑到青年的耳边,轻声道:“我……”
就在这时,从青年的头绳上溢出耀眼的金光,形成了一道他们都熟悉的身影。上方的巨石在碰到金光后,顿时化作了粉末。
晏拾语终于回过神,这次不等雪生开口,他强撑着疼痛站了起来,像是忘记了脚伤似的跑了起来。而围绕在他身上的金光直到他们到了洞口,方才淡去。
青年看清了外面的人,立刻大喊道:「格里芬,停手!」
狮鹫是跟着铜钱一路追到此处的。前面明明是一片空地,铜钱却像是撞到了空气墙般,无法再前进一步。
格里芬猜测这里十有□□是有金龙提过的,一叶障目类的术法。他不了解东方的阵术,救人心切下,决定暴力解决问题。
随着他的攻击,空地上隐隐绰绰出现了一座山的轮廓,时隐时现,看得不是很分明。直到那声呼喊响起,晏拾语和雪生从阵法中冲出来,格里芬才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
「抱歉。」狮鹫扶住青年内疚道。
「你也不是故意的,不妨事。」晏拾语摆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的将雪生放下,整个人也瘫坐在了地。
一直在空中打转的铜钱飞向青年的腰间,终于安静下来。
少年瞥了一眼,了然道:“原来是青蚨③,难怪会找到这里。”
“龙君在那边弄的小玩意,没想到会这么用上。”晏拾语捏着两个同板,犹豫片刻道:“你给我兽角的时候,并没有要考验我的意思,对吧。”
“重要吗?”
“重要,”青年扭头看向雪生,“若我错了,还是要道歉的。”
“抱歉,误会你了。”
雪生似乎并不在意,却又勾起了嘴角:“不妨事,谁让我有前科。”
作者有话要说:①这句话是从别的地方看到的,但是想不起来出处了。可能有点不一样(也许就是没搜到原句的原因),意思应该差不多。因为觉得很犀利,就记住了。非本人原创。
②出自《名侦探柯南》,新一说的。(应该没记错)
③青蚨:虫名。传说青蚨生子,母与子分离后必会仍聚回一处,人用青蚨母子血各涂在钱上,涂母血的钱或涂子血的钱用出后必会飞回。——出自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