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尘想要解释,他抖抖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云铭做的那些事,他连说都不敢说出来,只能任由无修这么误会。
不过这也说不上是误会,怀尘之所以这么恨云铭,有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云铭杀害了师父。
愧疚感使得怀尘安静了下来,不再态度强硬地对待无修。
无修悠悠一叹,叹尽这几百年的相思苦。
“我六百年前先他一步登入神界,他说他会立刻来找我,我等啊等,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他四百年前就说快了快了,我以为我终于能和他相聚,等来的却是他的了无音讯。”
无须长达一年没有跟他联络过,无修觉得不安,就在神界找寻能够回人界的方法,想要亲自来不风山看一眼无须的近况。
可是天道不允许他下界,无修只能另寻他法去获得无须的情况。
后来他从一位刚飞升的小友那里知道,不风山已经换了仙门掌门,众人皆说无须已经飞升,还是他的徒弟云铭亲眼看着无须飞升,言辞凿凿。
人界都说无须已经飞升,神界却又查无此人,无修哪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几百年他天天跟天道叫板,扰的上神界不得安宁。
前几日人界动用了请神仪式,无修收到消息自然是一马当先,趁此机会下界寻找无须的气息。
无修望向怀尘的屋子:“这几日我找遍了不风山所有的地方,只有你这里,偶尔会散发出一点点无须的气息。”
无修没有注意到,说到这个的时候,怀尘下意识捂住肚子,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
过了一会儿,无修才注意到怀尘干呕的反应,他不想让气氛这么僵硬,有意活泼气氛,便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这才几日,你就怀上了?”
怀尘抬起头瞪了无修一眼,并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
他努力压下胃里那股欲欲作呕的反应,擦了擦嘴角,眼神狠戾:“你都看到了?”
无修赶紧连连摆手:“我没偷看,真的没有!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我就赶紧撤了神识,只是隐约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怀尘嗤笑一声:“就算被看到了也无所谓,已经被狗咬过一口的残躯,有什么可藏着。”
无修叹息道:“倒也不必这么看贱自己。”
怀尘抬眸望着无修,他发现无修一直在有意无意瞥向屋子,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怀尘意识到,无修可能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气息。
无修口中所谓的“师父的气息”,难道不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那是从哪里?
为了解开疑惑,怀尘主动带着无修进屋。
无修粗略一扫怀尘屋里的摆设,立刻把目光投放在桌案旁边的水墨画上。
那是一幅风景图,画的正是屋外的荷花池与远山的虚景。
青莲与红鲤在池中嬉戏摇曳,栩栩如生。
怀尘目露眷恋:“这是师父送我的,画是他亲手所绘。”
无修激动地抬手抚摸画卷:“是他的手笔,我能感觉到他作画时的心情,他果然还是那个性子,慢慢悠悠。”
“这画……你带走吧。”
无修本来就打算拿走有着无须气息的物件,可是这话由怀尘主动说出来,无修还是有一点惊讶。
怀尘:“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守着这画多久。”
画卷自动从墙上脱离,飞入无修手中。
无修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
时间已经不再等人,天道在催着无修赶紧回神界。
临走之前,无修简洁明了地告诉怀尘:“你且放心将他放出来,你所求不过一死,死都不怕,为什么还要怕他?”
“你是无须中意的弟子,我不会对你太狠心,必要的时候,我会保你一命。”
怀尘对无修的话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抬头看着天空,问了一个问题:“天道如果真的有眼,能窥得世间一切,为什么不早一点收了云铭这个狗东西?”
这个问题无修恰好能回答。
“因为天道不判公正,不辨对错,它只认强弱。”
比起其他人对天道的尊敬,无修从未敬畏过天道,自有他自己的一番理解。
“我们所在的世界不过是芸芸众界中的一个,寻常人困于生老病死,循环往复,而我们跳脱了这一规则,自有另一套规则束缚着我们。”
无修闭上眼睛,感受着人界的山川灵气,他扩散至整个不风山的真灵结界如数回归他的本体。
“这个世界可以创造强者,却不能容纳强者。我们可以隐藏实力,但是等到被天道发现的那一天,它必会逼着我们飞升,让我们去往神界。”
无修当年的实力早早就到了人界的修行天花板,他迟迟没有飞升,不过是为了待在无须的身边。
他不显山不漏水,瞒住了天道。
可惜无修后来那一番冲动的行为,还是让天道察觉到他的存在,天道施压,他若是再不飞升只会被天道消灭,重新化为人界山河中的悠悠灵气。
所谓的飞升失败,除了少部分是因为没能经受住天道的实力考验,大部分的飞升失败只不过是那些人接受不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在明白真相的那一刻不愿飞升,不愿飞往下一个世界,重新沦为底层慢慢爬起。
他们被天道打散,重新归为这世间的灵气,滋养着下一个修仙问道的普通人。
无修的身体逐渐开始消散,最后一眼,他放在了荷花池上。
空气中传来无修最后的一声呢喃:“……他早该飞升了。”
怀尘独自一个人留在这院子里,无修的最后一句话解开了怀尘这么多年的疑惑——云铭当年为什么突然急不可耐地想要将他绑定住。
怀尘冷笑一声,望向池底的幽暗。
“所以你当时是不得不走了,才会瞬间本性暴露,逼着我跟你一起飞升?”
怀尘有点明白无修的意图了,放云铭出来后,天道一定会逼着云铭赶快飞升进入神界,到时候无修也就能在神界亲手教训云铭。
那也就是说,只要自己继续留在人界,不再修行突破瓶颈,就能不再跟云铭有任何联系。
怀尘冷下眼底的温度:“可是这样跟我们现在又有什么区别?你加在我身上的那些痛苦不会改变,加在我身上的印记不会消失,我永远都活在你的控制之下!”
怀尘他要的,不是此生不复相见,而是他和云铭必然有一人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完完全全的了断。
身后有脚步声,是云霆去而复返。
云霆走到怀尘的身边,伸出手握住怀尘的手,怀尘知道云霆要做什么,懒的阻止,也就任由云霆握着他的手。
过了一会儿,云霆气馁地垂下脑袋,自责道:“师叔体内的这些金丝已经变成上仙的法器,我控制不了它们。”
怀尘淡然地抽回自己的手,他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师叔,下山一事不用劳烦您陪我一起,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说到底,想救家父出来的人只有家母和我。师叔和家父之间有恩怨,硬逼着师叔跟我一起为救家父奔波,实在是说不过去。”
云霆知道怀尘不喜欢他说那么多废话,说完之后起身,这就准备离开。
怀尘一直没有回头看云霆,直到云霆离开了院子,他才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云霆离开的方向。
云霆是一个行动派,他当晚就准备好一切,第二天一早与杨芷芙辞行,下山去了。
怀尘坐在不风山最高的建筑上,散漫地倚着塔楼翘起的飞檐,望向云霆下山的身影。
长照注意到了怀尘,赶紧飞身上了屋檐,坐在怀尘的身边。
他好奇的循着怀尘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怀尘此时正在望着东边的一处山脉。
怀尘的屋里明明没有熏香,他的身上却常年有一道清雅的香味,长照觉得好闻,忍不住挪近了一点点,被怀尘扔了一记眼刀。
长照只好坐回原位,贪婪地瞧着怀尘的侧颜。
即使现在怀尘戴着面具,也不妨碍他对美人的幻想。
一直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儿,长照清清嗓子,开口:“在这里待了几日,这不风山的灵气又纯又足,光是这么坐着,都感觉那些灵气在拼命地往我的身体里钻。”
怀尘没什么反应。
长照舔舔唇,话音一转:“可是有一点好奇怪,照理说这么充盈的灵气近在咫尺,只要稍加修行就必然会修为大增,可是我在这山上待了这么多天,一点都没觉得自己的修为有进步。”
怀尘似乎动了一下,长照以为他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赶紧再接再厉地说下去。
“我觉得奇怪,就问了问其他仙友,发现他们也是这么一个情况。倒也不是说毫无进步,只是这实际提升的程度太对不起我们这几日的潜心修行了。”
怀尘果然朝他这边看了过来,长照挺了挺腰身,好让自己的身形看上去英俊挺拔。
靠过来了靠过来了!长照紧张地捏紧了拳,余光瞥见怀尘正在朝他靠过来,激动地在那微微颤抖。
怀尘起身从长照身后走了过去:“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