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初春的时候,不风山的半山腰白雾缭绕。
再往上看,山顶隐入云层,隐约能看见一座座威严庄重的建筑,要是想仔细看,却怎么也瞧不见它们的真切模样。
这座山曾经是附近有名的仙山。
几百年前,多少修仙之人来到此地,登山求入不风山,其中能登上山顶的却寥寥数几。
纵使是百里挑一的严苛选拔,千百年的积累也足以使得不风山这一脉的仙门逐渐壮大,门庭若市。
这辉煌的历史,戛然而止于两百年前的一天。
据村里的老人从上一辈那里听到的传闻,大宗仙门发生变故的那几天,不风山的山顶一直被一种不祥的云雾缭绕。
黑压压一片,令人心情沉郁。
随后那一天,一股霸道的波动从山顶震荡而出,压的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抱头鼠窜,等大家抬头一看,无数仙门弟子从云顶陨落,就跟下饺子似的,啪啪啪地往下掉。
自此之后,不风山大宗仙山的名号就逐渐淡忘在众人的眼前,无人敢来不风山求入仙门,因为这山上再也没有仙人,有的只是一位半魔半仙的大魔头。
据说这位大魔头原先也是仙门中人,还是这不风山仙门掌门的师弟,他杀了仙门掌门,将所有的仙门弟子都赶出不风山,从此独自一人霸占不风山的充盈灵气,以助自己修行。
扎着丸子头的小童听着老人讲故事,她的双手捧着脸颊,好奇地盯着不风山看。
云雾缭绕的半山腰缓缓走下一道白色的身影,等小童再一眨眼,半山腰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下一秒竟然直接出现在不远处的小道上,缓缓朝这边走来。
小童受到了惊吓,她赶忙躲到老人的身后,怯生生地露出半个脑袋,看着缓缓走近的白衣人。
白衣男子头戴垂纱斗笠,身着一身素白的长衣,唯有腰间配着一根翠绿短竹,给这纯粹的白色之间添抹了一点不一样的颜色。
似乎是感觉到了小童的惧意,白衣男子在走到小童面前的时候停下步伐,他抬起手摸了摸小童头上那两个丸子,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变出一包用荷叶包着的饴糖,动作温柔地递给小童。
一旁的茶亭里,隐隐约约传出一道铿锵有力的粗犷声线,也在述说着两百年前的那个事件。
只不过这个人说的故事,可比外面这位老人要说的更加详尽。
“这云铭掌门羽化在即,他提前布置好一切准备,安排所有的弟子守住山门,唯留下他最放心的师弟守在跟前,助他度过成神这三天的虚弱期。”
“哪想他那师弟怀尘小人心性,平日里早就因为各种琐事对云铭掌门怀恨在心。眼见自己修行多年也成神无望,自己的师兄却一直如有神助飞升在即,趁着云铭掌门羽化虚弱之际,他突然发难!”
“云铭掌门哪里知道,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会这般对待他,疏于防备之下被怀尘所伤。等守在山门口的云铭弟子们察觉到异样,赶往云铭寝殿时,入目皆是一片血海!断肢残躯!”
“那怀尘完全就是发了疯,入了魔,竟然硬生生将自己的师兄砍成了七段!云铭的弟子们想要为他们的师父讨回公道,但都不是怀尘的对手。原来怀尘这厮竟然夺走了云铭的修为,将所有的仙门弟子震下云端,落入凡间,再也不能登上这不风山!”
说书人说的义愤填膺慷锵有力,听书的过路人被震的鸦雀无声,都被这仙山往事所震撼。
那白衣男子倚靠在茶亭的木柱上,抱胸听完了故事。
说书人仰头灌下一杯茶解渴,眼睛扫过现场众人,似在揣摩众人的反应。
茶亭里的众人沉浸在故事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回过神,只见其中一位激动地举起手,似乎是有话要说。
说书人点点头,让他畅所欲言。
这提问的人是附近的村民,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山下小村。
“为什么是七段啊?我数了数,手、脚、加上头,好像也只能切成六段啊?”
旁边有一路人附和:“不是说仙人都能灵魂出窍,涅槃而生,就算那位掌门肉身被毁,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烟消云散吧?”
说书人无视了第一个问题,她不是不能回答,只是那个问题的答案她说不出口。
“怀尘夺走了云铭掌门的修为,毁掉了云铭掌门的肉身,又岂会放过掌门的灵识!这恶贼将云铭掌门的灵识关在九幽深渊!甚至还用他自己的真灵镇压,使得云铭掌门永世不能翻身!”
说书人这话一落定,那位村民啧啧应道:“这的确是有一点坏了。”
旁边的路人露出诧异的神眸:“这只是有一点坏吗?这个人的良心都没了啊!”
就在这个时候,靠在茶亭门口的白衣男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嗤笑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说书人听一个清楚。
说书人看向他:“兄台为何发笑?”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笑罢了。”
“你这个故事要是放在其他地方,说给那些少见多怪的人听,或许还能收到他们的同情心,群情激奋,为你打抱不平。可是,你现在身处的地方是不风山。”
“这里是不风山的山脚,敢在这里留驻的人,哪一个不是身负骂名的穷凶极恶之徒,还会在意你这个无趣的故事?”
说书人冷下脸色。
经白衣男子这么一提醒,住在这里的村民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们自己的故事。
“那可不,想当年我在外面的时候,那可是八方惧怕的鬼见愁。”
“在我手下枉死的人呐,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了,那时候我是杀红了眼,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那是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不过我现在收手了,就在这个地方做一下小本买卖,我家的包子铺就在不远处,各位要是饿了,欢迎去那里买包子啊,两文钱一个,童叟无欺。”
只是在此地路过休息的外乡人听了,他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抖了又抖,赶紧收拾行囊准备溜了。
茶亭的老板娘叫住他:“诶!还没给茶钱呢!”
过路人匆匆忙忙丢下几文钱,数都没数自己给了多少,逃也似地朝大路那边跑远了。
老板娘喜滋滋地收起茶钱,也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年轻的时候啊,道上赠名鹞金蝎,也没什么厉害的地方,不过啊就是擅长下毒,无形之中给人的茶水里下毒。”
“但凡是我看不顺眼的人,没一个能活到我看他第二眼。只不过嘛,后来不小心毒死了一位皇亲贵胄,成了朝廷的通缉犯,只能逃到此地开这么一间小茶馆了。”
茶亭老板娘这么一说完,剩下的那几位胆大的过路人也纷纷开始收拾行李,只不过他们比之前那位稍微镇定一点,走之前先主动把茶钱放到桌子上,然后才一溜烟地跑远了。
老板娘将桌子上的茶钱扫进自己的手掌心,开始熟练地点着铜钱。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位说书人和白衣男子都已经消失在这小小的茶馆里,了无踪迹。
远处的竹林。
白衣男子站定在傲然挺拔的翠竹之间,他随手取下一片竹叶,使得这片锋利的翠叶飞旋在自己的掌心,然后猛地射向斜后方一个位置。
跟随而来的说书人不得不现身躲掉飞叶,她站定在白衣男子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好久不见,怀尘。”
说书人卸掉伪装,露出她本来的面目。
两百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当年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如今细纹已经爬满眼角,尽显老态。
她虽然是修仙之人,但是毕竟没有登得上乘境界,只是比普通人能多活几百个年头而已。
修仙之人能老的慢一点,但并不是永远不会老,只有已经入得大乘之境的人,才能将自己的脸永远保持在登境时的那一刻,再也不会衰老。
比如怀尘。
杨芷芙恨恨的想,就算怀尘一直保持着当年的年轻容貌,以他那见不得人、总是藏着掖着的相貌,怕不是依旧心丑人更丑!
从杨芷芙拜入云铭的门下修仙开始,他们这帮小辈的弟子之中,无人见过怀尘的容貌。
他总是一袭白衣,用一张白色的面具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眼睛和嘴巴。
杨芷芙祭出自己的武器,小心提防着怀尘。
“两百年的时间,我是老了,就是不知道你在这不风山上,可否还能安心修炼?你就一点都不怕云铭掌门夜半入你梦来,找你索命!”
怀尘仰天大笑:“我怕他?那狗东西要是敢来,我就敢在梦中再杀他一次!”
“怀尘!你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
杨芷芙朝怀尘挥剑而去,怀尘凌空轻点地,戏耍一般遛着杨芷芙。
“你当年就不是我的对手,现在就更别想伤我。杨芷芙,今天你要是能……”
怀尘突然脸色一变,他飞身落于杨芷芙身后不远处,讶异于自己的体内似乎有一颗金丹在凝聚他所有的法力,将那些灵气牢牢困在它周围,使他无法再动用仙法。
身后有一道熟悉的脚步声缓缓靠近,怀尘回过头,发现那是他的弟子傅九。
其实也不算是他的弟子,怀尘从未承认过傅九是他的徒弟,只是这傅九脸皮极厚,一直厚颜无耻地围在他的身边,叫他师父师父,怎么都不肯改口。
怀尘平日里不怎么待见傅九,此时见到傅九却是心安了不少,他努力撑起剧痛的身体,想要让傅九带他先行离开这里。
杨芷芙冷笑着,她看着怀尘在那故作镇定,对着刚赶来的傅九熟络喊道。
“云霆,还不快来拜见你的怀尘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