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是第几次了?”菲奥兰问。
“数不清楚了。”被五花大绑扔在牢房里的杨哲庸回答。
帝国的骑士叹息一声,唤来守卫,把她那鬼鬼祟祟跑路、却被当做敌国奸细绑起来的弟子放出潮湿阴冷的地牢。
守卫一边为杨哲庸松绑,一边唠唠叨叨地道歉:“对不起啊勇者殿下,您说您没事半夜往外跑是干什么呢?真有急事叫醒我们开城门不就好了,还偷偷摸摸的想翻.墙出去,多危险。啊、我不是说您像小偷,您也知道迪亚德玛帝国王城是什么戒备,要不是看您没反抗,说不定其他人连武器都拿上了……”
杨哲庸被他念叨得脑仁都疼,一摆手:“我自己做错的事自己承担,不会为难你们的。”
守卫大喜,立刻闭上了嘴。
杨哲庸从守卫的领头人那里拿回了自己的行李,里面有一些财物和干粮、几件衣服以及他那柄丢也丢不掉的圣剑——如果不是这柄象征着身份的剑,说不定他连过来保释他的菲奥兰都见不到,第二天就直接被提去审判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寝殿的路上,杨哲庸四下打量着回程的路,试图把周围的路线熟记在脑海里,那严肃认真的模样看的菲奥兰直乐:“你看什么呢?练剑都没有这么认真。多少年了,还想逃跑?”
“生命不息,跑路不止。”
“少扯。”菲奥兰习惯性地顺手拍了一把徒弟的脑袋:“帝国里的人到底把你怎么了?在这里你逃跑的次数比在阿克莱萨勤快了好几倍。”
杨哲庸憋屈了半天,终于说出了最深层的理由:“我不想结婚。”
自从来到这个迪亚德玛帝国,各个主系支系的王族都开始争前恐后把适龄的贵族少女往他身边推,宴会舞会每天轮轴转,社交场根本停不下来。还有些人明明眼神里带着不痛快,却还是迫于父母的压力不得不来讨好巴结,被当做一个工具为自己的家族换来荣誉和话语权。
这样的生活使杨哲庸感到压抑极了——且不提他现在的身体年龄只有十四岁,根本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就凭他心理年龄已经够到‘3’打头这一项,也根本无法忍受和一个13、4岁的小女孩谈婚论嫁。
这他妈是犯罪啊草!
于是杨哲庸又认真地向自己的师傅补充道:“我是坚定而自由的不婚主义者!在我种田的道路上不应该有家庭的阻碍!”
“你到底哪来那么多俏皮话?”菲奥兰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也好。还能像这样见你最后一面。”
“什么最后一面啊?”杨哲庸皱了皱眉头,小声嘟囔着:“怪不吉利的。”
菲奥兰收了笑容,说:“从第一次见你到现在也已经有快六年了吧?魔国那边因为天灾的封印解除日期将近,异动愈发频繁起来。我在后方停留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必须早点回到前线,所以明天一早就会和支援军队一起出发。今晚如果你不逃跑,可能也没机会再见面了。”
怎么就没机会见面了?杨哲庸本想这么说,但又想到自己终有一天将逃出勇者的宿命,去远离人世的地方一个人生活,一直到老死或世界毁灭,那么也许与每个人相见的每一面,都有可能是人生中的最后一面。
“不说这些了。”菲奥兰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回头问:“你现在困吗?”
“不困。”杨哲庸摇摇头。刚刚进行完一场大逃亡,还被关进地牢睡了两个小时,兴奋让他根本安静不下来,回到房间估计也闭不上眼。
“那跟我来。”菲奥兰露出个坏笑,原路折回,向平时做剑术授课的训练场方向走去:“虽然早晚你们也得认识,但是提前给你介绍一下。”
“谁啊?”
“除你之外的,我的第二个徒弟。跟你这个笨蛋不一样,人家可是九岁之前就出师了。”
“性格呢?”杨哲庸追问道——天才就天才了,如果也是贵族小少爷脾气,说不得也碰不得,那他是根本交往不来的。
“见了你就知道了。问那么多都没新鲜感了。”
王城中的训练场有别于一般军营中的,除了贵族子女之外的一般人通常无法进来,而这群王爵公主们的训练也就两个字能概括——糊弄。因而夜半时分根本连个加练的人都遇不到,兵器架上摆着刀剑,偌大一个场地在月光的照耀下冷气森森。
菲奥兰对着一个通讯装置说了几句什么,就拉着杨哲庸躲进一个离入口最近而不易被发现的角落里。不多时,有一个黑影从外面缓缓走进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开口问道:
“菲奥兰师傅,大晚上的你把我叫到这里做什么啊?”
“?”杨哲庸满脸疑惑,眼神里传达的想法就一个:就这?这个小胖子?
来人和杨哲庸同等年纪,顶着一头乱蓬蓬的棕色短发,肉呼呼的脸上还带着困意,虽然没胖到夸张的、让人厌恶的程度,但确实称不上苗条好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每天只知道胡吃海塞、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
菲奥兰示意杨哲庸噤声,对他比了两个口型,意思大概是:看着。
随后便从怀里掏出块黑布蒙住脸,悄悄从武器架上取了把训练用剑冲了上去。
门口的小胖子显然听到了异响,警惕地退了一步。
菲奥兰这时已经悄然无声地逼近了他面前,抬手出剑急刺,只听金属交接的‘铛’一声,菲奥兰手中的那柄剑就已经被挑飞了出去。
杨哲庸连对方第二招怎么出的都没看清,黑布蒙脸的菲奥兰就已经被一支匕首抵住喉咙,不得不哈哈大笑着认输了:
“认输认输!看来我这个做师傅的真的不行了,居然被一个十四岁的小孩缴械。”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杨哲庸只能在心中感叹道:好灵活的胖子。
小胖子委委屈屈地把防身匕首收了,换上一副气鼓鼓的表情:“哎哟,吓死我了!你大半夜的怎么在这搞偷袭啊!”
“还不是为了试试你有没有荒废功课。”菲奥兰捡起被挑飞的剑放回架子上,向黑暗中招招手,将杨哲庸叫过来:“顺便给你介绍一下你未来的好朋友——勇者迦南殿下。”
菲奥兰伸手指指小胖子,又对杨哲庸说:“这位是迪亚德玛帝国的第七皇子——哈兰·迪亚德玛殿下。”
“我知道你!”名为哈兰的小皇子亲切无比地一把抓住了杨哲庸的手:“你就是那个逃跑了无数次的勇者!好久之前就想认识你!太荣幸了!”
我每天都在逃跑的事迹是不是全天下都已经知道了?杨哲庸无言。
“看样子你们两个对彼此印象挺好。”菲奥兰打了个哈欠,一边伸展身体一边往训练场外走:“那你们年轻人聊吧。我回去睡一觉,明天还要赶早出发。”
杨哲庸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应该拦住这位悉心教导了自己六年之久的师傅,对她再说几句话。
但菲奥兰却摆了摆手,连头也不回地说道:“别来送了。如果有一天你想明白了,我们还会在战场上重逢。”
待女人走远之后,哈兰自来熟地问道:“想明白什么?”
“没什么。”杨哲庸仍对这位帝国七皇子保持着高度警戒:“你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提前说好,美女、金钱、豪车,什么都留不住我,如果你是为了争地位拉拢外援,也不用和我攀交情。”
“谁说留你了?你这人真奇怪。”哈兰一撇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卷轴递给他:“喏,菲奥兰师傅让我带给你的。”
“什么东西?”杨哲庸接过来,拆开上面的绳子展开后,发现那是一张迪亚德玛帝国王城兼首都的详细地图,上面还用手写的字迹标注了秘密通道和注意事项,看痕迹有新有旧:“你的?”
“当然是我的。”哈兰一拍胸脯,圆圆的脸上挂着笑容:“我说师傅怎么大晚上让我把这个带出来,原来是要给你。看你逃跑真是让人急死了。”
“哪有。”杨哲庸不服气地白了他一眼:怎么他认识的人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跟着撺掇他逃跑?
“还不着急呢?兄弟?”哈兰一点都没王族架子地抢过那张地图,盘腿往地面上一坐,指点道:“你看看你,连个地图都没有。路线摸过了吗?知道哪里守备强哪里守备弱吗?知道守卫多久换班吗?连这都不知道还想跑出去?幼稚。”
草。杨哲庸很怒:你一个十几岁的屁孩哪来的资格说我幼稚。
“但你遇到我了,可就算是遇到了逃跑中的高手。”哈兰又一拍胸口:“跟我学,保证你的逃跑之路没有后顾之忧。”
这话从一个皇子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杨哲庸一皱眉:“告诉我这些,你想要什么好处?”
“聪明人。”哈兰对他比了个拇指,又点了点上面几个最明显的星形标志:“看见这几个地方没?”
“做坏事我不干的。”杨哲庸拒绝道。
“谁让你杀人放火了!”哈兰说:“迪亚德玛外城,东北角这家,有城中第一好吃的烤鸡,南边这家,有城中第一好喝的果汁……”
哈兰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分钟,还想继续:“还有啊——”
“等会儿?”杨哲庸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你就为了这?”
“就是为了这啊!”哈兰拍了拍地图:“你以为这是什么?这是宝藏啊!这是我反反复复实验尝试得到的最佳攻略!是我冒着被关禁闭风险跑出城带回来的珍贵信息!王城里的菜又甜腻又精致,来来回回还就那么几样,清汤寡水,没滋没味。再看看这些民间小吃!都是民众在不断试验中探索出来的精华。人活着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吃点好的啊!有人敢说不同意吗?!没有!”
“但父王总说那些东西都是垃圾,不准我去吃!所以啊——”哈兰顿了顿,又说:“看在我给你地图、还帮你出谋划策的份上,以后你每次逃出城,就顺带帮我买点回来。”
我靠!杨哲庸惊了:身为一个王族,你究竟有着多么朴实无华的愿望啊!
但他还是不放心地反问:“我跑出城干点什么你就不担心?”
“你长腿跑了关我啥事?”哈兰脸上写满了天真无知。
“好兄弟。”在地图的诱惑下,杨哲庸十分没原则地伸出了手。
“恩,好兄弟。”哈兰用力回握那只手,诚挚地回答道。
——
“又失败了?”哈兰问摆着一张臭脸被士兵押送回城的杨哲庸。
“失败了呗。”
杨哲庸从苦口婆心劝他不要再往外溜的某伯爵手中抢回自己的行李,头也不回地跟着来接应的第七皇子一起往回走,那嚣张又恶劣的态度看的伯爵大呼:“叛逆期!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都这样啊!”
哈兰对外面的卫兵比了个‘退下’的手势,问:“跑到哪了啊?”
“迪亚德玛南边的一个小村子。我还买了两块地。”杨哲庸神秘兮兮地比了两根手指。
哈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买地有什么用啊大哥!还真以为能在帝国眼皮下蒙混过关呢?!你被逮回来后,那地找不到主人一样会被收回!下次记得往港口跑,坐船去远一点的大陆!”
杨哲庸却没管他的唠叨,从行李中翻翻找找,拎出个纸包甩给身后的皇子:“给你。”
哈兰拆开一看,是他心心念念许久的某家手作点心,看样子还是刚出炉没多久的:“你什么时候买的?”
“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八个人一起看守我?因为带我回来的路上我又跑了一次啊。看到我刚才在排队买点心,那个伯爵气的脸都绿了,哈哈。”提起给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找麻烦,杨哲庸显得格外开心。
哈哈?哈兰无语了:他的这位好朋友在某些方面真的是个奇葩。
“终于找到你们两个了!”背后传来个女孩的声音,抱着个人间终极杀器Plus++的阿希斯小跑过来,先是按帝国的规矩向哈兰行上一礼,随后对杨哲庸说道:“阿克莱萨那边来人了。”
以往对阿克莱萨最为挂念的阿希斯说这话时脸上却丝毫没有喜色。两年前圣启教宣布教皇逝世,同年新教皇接任后,他们这些教廷中人明显感到了圣启教正在发生某种变化,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却总给人一种奇怪的陌生感。
“阿克莱萨来的人,不是会由这边的主教接见吗?和我有什么关系?”杨哲庸有些不解地问。
“我听到他们是……为了盯着你所以才被派来的。”阿希斯犹豫了一下,双手合十,眼里直泛泪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只是不小心从护卫的思想里看到了这样的消息,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一共两个人,都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大。主教正在找你过去。”
“哇,这可是个大消息。不愧是圣女殿下,连这都能打听到。”哈兰奉承着把手里的点心递给阿希斯,此举十分奏效,被分散了注意的圣女果然忘了哭泣:“怎么办啊勇者殿下。还有三年魔王天灾就要苏醒,看来教廷也开始对你严防死守了。”
“见就见。”杨哲庸大步朝前走:“我就不信还能有人拦得住我逃跑。”
“反了。”哈兰伸手往后一指:“那边。”
杨哲庸一边拿白眼翻他一边走远了。
阿希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都不劝劝他的吗?”
“你不也没劝。这谁劝的动啊。”哈兰又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阿希斯抬起头看着被王城切割成四方形的天空,说:
“我只是觉得,他说不定能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一个别的选择、自己的选择,而不是生下来就被确定的使命。我想看看那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