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办公室趴着个死人、哦不,死魔。
王默想。
要是这里驻扎的是二十一世纪和蔼可亲的人民警察,他想他说不定会报警,起码对方是会看人证物证、有道理可讲的。
但是,魔王城恰好并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
这帮缺货敢因为一个还没手指头大的魔法道具直接和国王翻脸,还能在有人谋划兵变时向幕后黑手正面提出延期进行。
王默实在猜不透如果看到这副光景,他们又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把百手支开的一瞬间,他不是不后悔的,下意识的隐瞒显然在变相证实他就是杀魔凶手,且隐瞒的越久,所引到身上的疑虑也就越多。
王默现在只有两条路:进,就立刻叫来其余恶魔说出前因后果,静等处置;退,就立刻逃跑。
他小心翼翼贴上窗台望了眼窗外,估计在监工的同时也没忘了提防主君翘班躲清闲,百手一直似有似无地扬起脑瓜看着这边的窗口。
得,退路也没了。
这么想着的王默缩回脑袋,盯着地上那具被重剑开了膛的尸体,因为转了半圈,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他侧脸的一小部分,恶魔双眼紧闭着,皮肤因体温冷却呈现不自然的青白色,口鼻中溢出大量鲜血,本来普普通通的容貌被红色浸染后显得无比狰狞。
王默没敢再仔细看那张恐怖的脸,翻涌的血腥味和尸体的惨状让他止不住泛起恶心。
来到魔国多日,虽然早已知道恶魔们生来桀骜不驯,脾气又一个赛一个的烂,每天最多的业余活动就是在所有能打起来的地方激情互殴,但哪次也没闹出过魔命,像这样把血淋淋的尸体放到眼前,还是头一次。
很难想象,那群大大咧咧又意外单纯好骗的恶魔会以这种方式杀害自己的同族,甚至还将尸体扔在这里,试图嫁祸给整个魔国的君主。
是啊,嫁祸!
王默突然惊醒:刚才自己怎么就没能醒悟到这一点?如果是简单的仇杀,尸体最多也就在街头巷尾这些地方,平素只是吵架争斗的恶魔居然会横死在自己房间,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说明问题了!一定是有人想借此事引起争端,将他从魔王的位子上扯下来!
明面有一个随时可能发动兵变的敌人,暗地里却还有这种耍阴招的阴险小人。
王默摇了摇头,突然感到无限的凄凉:如此一来找其他人坦白的路也被堵死了——这具尸体想必并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阿猫阿狗,而是有着绝对无法让自己自证清白的渊源,可以让任何见到的人第一时间给自己定下死罪。
想到这里,王默‘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有些失神地想着,要不然这辈子就这么算了吧。
他还能怎么样呢?
从被丢入异世界之后,他身上哪还有一件好事发生?被迫成为了魔国的主君,每天为了繁杂的政事操劳,还总处于一个不小心就一命呜呼的危险境地,敌对方的人类牟足了劲要拿下他的人头,身边的心腹手下也个个不正常,精神头全都用来打架内讧,逃亡之路还没摸到个影,就遭到内忧外患的双重夹攻。
一想到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毫无尽头,王默就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他只是想要一段不用担惊受怕的、普通人的生活而已,就这么难吗?
就这么难吗?!
不知身处绝望中的人是不是最终都会萌生出一股不服输的韧劲,想到自己要糊里糊涂地死在这么个鬼地方,王默突然就怒了,他一拍大腿站起来:“我还就不信了!以我900多集《名侦探×南》的经验!还找不出一个杀人凶手!想让我死?没门!”
这么想着,胆子也大了,王默立即四下里观察起周遭的环境,随后靠近了那具冰冰凉的尸体,翻看了起来——大不了就当是一块死牛肉,没什么好怕的。
魔国的科技讲究不了什么痕检和法证,王默深知自己也只是个半桶水,只稍微翻检了一下尸体的衣服、口袋,以及那实在凄惨过了头的致命伤口。
这一找,还真被他找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窗户破了一扇,呼啦啦往里灌着风,基本可以推测凶手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其次,虽然因为整个上半身都被豁开,尸体身上的衣物破的不成样子,但姑且还是可以看出这死去的恶魔穿着得体,除此之外他口袋中还放了个圆形的小盒子,巴掌大,轻飘飘的。
王默打开盒盖嗅了嗅,不知为何直觉那是女人会使用的脂粉的香气。
是情杀?王默看着那把比自己腰围细不了多少的巨剑想:这是一个女子能抡的起来的重量?
但转念又想了想魔国上下奇形怪状的居民们,保不齐就有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一款,那抡着巨剑给负心汉穿成羊肉串也就不稀奇了。
第一个猜测成型后,王默又在尸体的身下发现了一摞被压着的、沾满血迹的文件,上面的信息还未被/干涸的血污覆盖,可以看出是关于今天魔王城半毁的财政报告。
之前百手说,办公室有报告让自己处理,那为什么尸体会压着这些文件?
难道其实是为财杀人?
不知怎的,王默脑中就浮现出‘死去的恶魔为了揭发魔国中贪污腐败案件奋力搜集证据,却被仇人暗害并扔在了自己办公室里’的经典悬疑桥段。
这么说来之前叫自己处理文件的百手岂不是最可疑的?王默大惊失色:借着批文件的理由让自己发现尸体,之后叫来其他恶魔一起见证杀魔凶手毁尸灭迹的恶劣行径!原来这一步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吗?!这是要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王默又一次悄悄从窗台探出半个脑袋,却正巧与百手的玻璃眼珠对上了视线,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缩回了角落里。
那本来甜美可爱的小熊外表,在他心中俨然已经成为了最恐怖的标志。
王默的视线看到了那把直楞楞插在地面上、给尸体扎了个对穿的巨剑,突然想起:这把凶器到底是谁的?
印象里,魔术师倒有一把类似的剑,但他那把是阔剑,剑刃平行,下宽上窄,用来攻击敌人时,突刺劈砍都有效果。但这把不一样,剑身上下几乎齐宽,握柄奇长,而且没开刃,比起‘剑’的概念,更像一把用来砸人的加长款斧子。
也不会是我的。王默又想。如果魔王天灾习惯用武器,那第一次与勇者对决时见他赤手空拳上阵就已经会有人产生怀疑。
再来说他目前所熟识的几个恶魔中,虫群、百手、琴以及基石都是不用武器的,看来凶器的所有者另有其人。
但是如此一来,若想要获得更多有关其他恶魔的线索,王默就必须绕过看守着自己的百手出门打探消息。
就在此时,魔王城下面却出来个女子一样尖细的嗓音,语调粗鲁地问:“喂,百手,看到我的剑没有?”
凶手找到了!听语气果然像是个力能扛鼎的奇人!
王默大惊,一个闪身猫到窗边的墙壁后,小心翼翼地第三次探出头去。
他眨了眨眼睛。
又揉了揉眼睛。
终于确定了,那只有着雄狮的头颅、生着山羊角,鬃毛还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外表无比粗犷的大恶魔,就是刚才的声音来源:“问你话呢,看见没有?”
王默整个人都傻了:这位魔王记忆中凶残的食人魔战士、单论近战格斗无人出其右的魔军统帅,有着仿佛体重100公斤的肌肉壮汉用少女童音说话的极致反差,实在是太让人幻灭了一点。
好家伙。人家是美女与野兽幸福美满生活在了一起,你这是美女与野兽最终合为一体啊。
百手从设计图里抬起脑袋,不耐烦地回道:“你的剑不在你身边?”
“说来话长。”鬼火用常人两倍大的手掌抓了抓鬃毛,眼神有点躲闪:“你就说见没见到不就得了,废话那么多。”
被他这么一说,百手顿时感到无名火起,‘啪’一声把设计图合上,嫌仰望着对方不够气势,背后又伸出两只手,像蜘蛛一样把自己擎到空中,吼道:“鬼火(Asiro)!你能不能不要每天拿着把没开刃的破剑到处惹事!上次你和基石打架弄坏的房子还没修呢!知不知道每天给你们投进去的赔偿款、修缮款有多少!钱啊!那都是从我仓库里流出去的钱啊!”
“什么叫做那把破剑!那可是用熔岩矿洞里挖掘出来的魔石和我的一只手,锻造了七天七夜才炼出来的魔剑!也只能与我自己的魔力感应!全天下就这么一把!”
“谁管是不是就一把!被你用的像块破铜烂铁一样!真应该废了你减少一点不必要的开支!”
“好啊,你个破熊居然有胆讲这话!来打一架!看我不撕烂了你!”
才说了几句话,两只凶气大盛的恶魔转眼间就掐在了一起,仿佛不再闹出两条魔命不罢休一样,打的地面都在轻微颤抖,刚搭好的脚架顿时毁了一半。
王默看得心惊胆战,又不敢贸然出声,正紧张着,突然借着这个视角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下滚落了某样东西。
亮亮的、白色的,一个很眼熟的圆环,因为长时间离开主人有些蒙尘了一样的黯淡。
王默将圆环拾起,脑袋里传来轰响——
难道说这起杀魔案,还和那个鬼魅一样的神秘女人有关系?
兵变、阴谋、案件、尸体……
这些听着就可怕词语在脑海中盘桓不去,理不清因果,乱糟糟地缠成一团。
外面两只恶魔打的地动山摇,野蛮凶暴的吼叫直穿耳膜。但王默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好安静,安静到有些诡异,似乎有种无形的、看不见的危险,正在不断向他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