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六还在头疼的时候,王城里姜韶安放的间人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了两位谢少爷。
间人摸着胡子笑道“怎么样,两位少爷动不动心?这可不是你们强夺来的,而是那谢六自己行事不谨,差点把这好买卖给弄丢了。”
一位谢少爷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间人笑道“谢六想着法瞒着你们谢家,可这事在别人眼里又不隐秘,我那连襟的妻弟正好在滨城码头上做小生意,开了一家小食铺,就这么听了一耳朵,那个船老大很生气,逮着人就说谢六如何如何不好呢,码头上做买卖的几乎都知道。我也是刚听说就想到你们,反正你们不要,最后肯定落在谢六的兄弟手里,虽然肥水没流外人田,我可只同你们交好,才特意来告诉你们。”
两人很心动,“就怕闹出来我们父亲不喜。”
间人笑道“那谢六自己搞出来的事,你们是恰好替他收拾烂摊子,这能怪到你们身上?你们兄弟我知道,为人正派,那谢六手里庄子铺子不知道有多少,连倚红楼的姑娘他都养在外头,上次一个局,人家谢六公子一把输了五万贯,人家面色都不带变的。”
“我呢,虽然同你们交好,也是想着假如你们两位有意,我搭个线,两位吃了肉,好歹给我一口汤。谢六如此煊赫,别说你们了,就是旁人看了也眼热。而且,再怎么说,这件事也怪不到两位身上吧?”
谢六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选择的,只不过结果他没预料到。
直到现在他也没想到这是一个针对他个人的局,从他见到云姑娘开始这局就启动了,云姑娘的表现自始至终都温婉有礼,而且在冲突中还再三阻拦了谢六,便是后来她和谢六分手,理由也充足,谢六就是想破头,也没想到云姑娘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他。
红裙姑娘就别说了,她就是个引线,一步步把谢六的火拱出来,只要谢六没忍住,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个局就是给谢家不和埋下的钉子。
谢相的两个庶子心里犹豫,回去后和妻子偷偷商议,两位谢太太眼睛惊人的明亮,抓着丈夫的手道“你是傻了憨了不愿意?看看我们过得什么日子,但凡你在外头有点能耐,他们也就不敢轻视我们,何况如今是那谢六惹下来的祸事,你作为叔叔是给他收拾烂摊子去,咱们又不会宣扬出去,还不是维护了谢家的名声和利益!”
丈夫这辈子仕途无望,要是能揽来更多的利益,内宅的憋屈也就不算什么了,左右熬到谢相故去,大家分家一拍两散,手里银钱宽裕的话,将来的日子肯定差不到哪儿去,否则便是将来分家,弄不好还真得动用自己的嫁妆呢。
何况这次又不是自家闹的谢六丢了那差事,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如此一来,两位谢少爷也就没经受得住诱惑,私底下来到了滨城。
他们通过间人的指引,比谢六早一步见到了矿石船主,于是那船主控诉了一番谢六,最后同意把货交到他们手里,言明以后就认他们了。
两位谢少爷激动的几个晚上都没睡着。
间人又适时把谢六贪污的证据拿了上来,“你们回到谢家,怕是有人提出疑问,现在两位已经和谢六有了芥蒂,要是这买卖还是被他们夺走,两位在谢家也无以立足了。”
两人一合计,对呀,接手是容易,还得家里集体同意才行,捏着谢六贪污的证据,让他们这一房理亏,就不敢再把这生意夺回去。
谢家两房的矛盾就这样被姜韶一步步挑起。
谢相明白家族立身的根本,所以他这一房主要攻权,余下的谢家人就能揽利,这样分工明确大家相安无事。
可是自己的两个庶子从另一房手里把矿石交易抢了过来,这平衡就被打破了,在其他族人眼里,谢相这一房是权钱都想要抓在手里。
哪怕谢相保证自家只管事不取利,这话谁信?谢六那些产业是天上掉下来的?你那两个儿子没你允许他们敢这样干?
谢相勒令两个儿子把这生意交出去,两个儿子不答应,“若是我们使了手段夺了过来,父亲找到证据打死我们,我们也认,可这明明是谢六自己行事不谨,我们兄弟也是赶巧遇到,把谢家面子拢了回来,为何我们兄弟不能接手?人家管事也说了只认我们兄弟,父亲非要逼我们放手,那这生意谢家也不用做了!”
谢相气的半死,可这两人在谢老夫人眼里是庶子,在谢相眼里也是自己儿子,又确实没办错事,这也不好又打又罚的。
而且两儿子也算有分寸,没有把谢六的事宣扬的到处都是,只告诉了他这个父亲,谢相自然也看不上谢六的行为,中饱私囊也就罢了,为着个女人把生意都弄黄了,这办事的能力也忒让人看不上。
(谢六:我比窦娥还怨!)
于是谢相一房就掌握了矿石买卖。
而谢六在家一口咬定是被人算计了“否则哪能这么巧,我还在滨城呢,他们就先我一步和人家接触上,轻轻松松就接了手!真是为了谢家大家好,便是带着我一起去见那船主,把误会解开不就行了,大爷爷他们是什么都想抓在手里,哪怕平时我们给的孝敬最多,也架不住他们眼热!”
说再多有何用,谢六这一房就是失去了这块大肥肉。谢六的亲爷爷面上当然不显,还斥责孙子自己不好,行为放肆,且背着族人置下私产,不成体统,内心何尝不怨谢相,你要真的把我当亲弟弟,谢六不行,我们这一房又不是没人了,交给我处置,也绝对不少你们这一房的利益,还给我们这一房留了脸面。
现在是里子面子都没给我们留!我如今出门见人都觉得面上无光。
谢六这一房也有人为官,谢六的爷爷受不得旁人明里暗里的嘲讽,不多几日就绕过谢相,给儿子弄了个外任,举家搬走了。
谢相也愤于弟弟没有大局观,他当谢家领头羊多年,见弟弟给他脸色,心里不喜,也就没理会他。
谢家铁板一块的关系出现了裂痕。
谢老太太也不能坐视两个庶子握着这么大的利益,谢家的后院开始风起云涌。
姜韶也并不是单单布了这一个局,他是同时布下不少的局,甚至在官员升迁任免的地方也有意无意倾向其他世家,就是冷落谢家一家。
虽然对朝廷的掌控力姜韶并不高,作为越王,他的意见大臣们也不能完全无视,而且世家之间本就有攀比争夺,任家就一直不服气谢家是王城第一世家这个名号。
现在姜韶有意无意偏向他,他当然也笑纳,毕竟实惠落在自己口袋里。
谢相提醒任相别进了人家圈套,任相面上微笑感谢,回头冷笑“当我傻子呢,他的人下去是我的人上来,王上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有什么圈套?有圈套套的也是他!哼哼。”
姜韶还在暗地里收集谢家子弟的各种罪状,世家煊赫百多年,这些世家子弟生活的任意骄纵,为着一幅画,一块喜欢的奇石能一掷千金。
而像红楼里贾赦强取豪夺石呆子扇子这种事更是没少干,都不用他们开口,自然有人替他们办了。
这种事一两件无所谓,要是几十件合在一起呢?
加上谢相的大儿子在运城任职时,运城受灾,朝廷拨过去的赈灾银子上下都刮分了,灾民闹了起来,然后上头就以造反的罪名把他们全都镇压杀干净,甚至还去人家村里围村屠杀。
谢大人或许没下过这种命令,但是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村里最后只活下来两三个孩子,他们当时也都七八岁了,目睹了一切。
要是姜韶动不了谢家,这三个孩子的血海深仇这辈子都报不了,姜韶要动谢家,这三个孩子就成了绝佳的证人目击者。
姜韶一开始登基的时候确实浮躁过,现在却越来越沉稳,就连周深有时候都不知道这位主子心里在想什么。
他前头收到谢家的罪状,转头可以对着谢王后轻言软语,谢王后看向姜韶的目光中都透着爱意。
但是一出凤阳宫,姜韶就会轻描淡写的吩咐给任妃赏赐什么什么东西。
就是在朝堂上,下面的大臣们再激动,哪怕打起来,姜韶顶多眯眯眼,不会再有别的情绪露出来。
姜韶的成长是飞快地。
不过他在乔欢这里却会放下所有顾虑,他会毫不客气的要吃要喝,还会把一些朝堂上的事和自己暗地里的布局告诉乔欢。
乔欢不想听又不得不听,所以总是木着脸。
姜韶有些奇怪,问她为何这幅模样。
乔欢心想,“这不是废话,你布下这么多这么大的局,偏偏无人可说,憋心里难受,现在逮着我畅所欲言,就是为了体现你能干,可我真不想听!”她长叹一口气,“我听说知道的秘密越多,死的就越早越惨,我觉得你就是想害死我!”
姜韶一噎,“哪来的胡说八道理由!”
然后他目中含冰看了周深一眼,“有谁没有上下尊卑和王太后胡言乱语过!”
周深低着头扑通跪下磕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乔欢扶额,“关周公公什么事,你还真能迁怒。我看过不少话本子,上面那些杀手去杀人,人家死前肯定要问一句为什么,杀手就狞笑着回答‘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呵呵呵!’”。
最后这句话乔欢用蜡笔小新的口气说出来。
姜韶又是一阵爆笑。
乔欢也挺无奈,“其实你只要让我配合就行了,具体你怎么做我真不感兴趣。”
姜韶看了乔欢一眼,“眼看着我的计划一步步实现,我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可是对着宫里那些人,我一句话都不能说,也不能表现出来,你我既然在一条船上,那当然能同舟共济。”
说来说去也就是他制定了这么好的计划而且进行的十分顺利,却找不到炫耀的对象,犹如衣锦夜行,满心抓挠,所以就逮着乔欢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乔欢这下子也只能目瞪口呆了,姜韶看了更加高兴,饭都多吃了一碗。
姜韶在后面布局,谢相也不是傻白甜,那也是见招拆招回应的十分凌厉,不过谢相一开始认为是姜韶闹鬼,后来发现谢家被迫让出的利益都进了任家,姜韶只能分点残羹剩饭,谢相就怒了。
于是朝堂上两派人就开始斗了起来。
任家理直气壮,因为他们并未出手对付谢家,是谢家抓不住手里的东西,你们抓不住眼看王上就要伸手,那我们抓住有什么问题?
谢家看到任家不管不顾的蚕食自家的利益,那真个是恼火非常,后面还有个起火架秧子的姜韶,两家人连同身后的势力斗的不亦乐乎。
乔欢还问过姜韶“我觉着你好像是给任家做嫁衣啊,谢家腾出来的位置任家都填满了。”
姜韶难得露出一副苦笑的神情,“我也是后来才发现,世家盘根错节影响巨大,我可以把谢家弄下去,却接管不了谢家的留下的一切,假如我想要谢家在朝堂上的势力,那任家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坐视不管。”
“只有我让出这些东西,任家才会出面和谢家斗,说到底他们只把我排除在外。也难怪王兄那时候什么都不管,他确实也管不了。”
乔欢道“那谢家没了之后,任家上来,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呢?”
姜韶道“我想过你之前告诉我的从底层运作,朝堂上的一切我可以不要,谢家的田产我会拢在手中,到时候就要麻烦你了。”
乔欢惊讶,“其实,那时候我也只是顺嘴一秃噜,国家大事还是你做决定。”
姜韶笑了,“你别妄自菲薄,你那些农庄我见过,还特意观察了一下,你农庄上的产出要比旁人多很多,那些改良的农具是一回事,你好像除了粪肥,还撒了别的肥田之物,最重要的是产出的作物你会及时运走贩卖。小时候我也住过庄子,年景不好的时候没办法,可年景好了,百姓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好,税收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地里的产出不好运出去,处理的不好还会烂掉,我就见过有一年麦子刚收回来老天一直下雨,最后那些麦子都发芽了,农户们蹲在地上直哭。”
乔欢确实对姜韶另眼相看了,一个君王,能知道这些不容易,能做到自己跑去庄子上观察更不容易,而且他还真的看出了问题,难怪老越王要他继承王位。
乔欢知道姜韶想要表达的拿现代化语言解释就是物流销售系统。
世家手里的农奴不算在内,地里产出留一部分给他们糊口,剩下的主家都拿走了。那些真正要纳税的百姓才是活的真苦,一家子一年到头都指望地里的产出,交了税留了口粮剩下的就要卖掉才有钱换别的生活物资。
可是物流不畅的话,便是丰收了,那些农作物也买不出好价。
这有点像叶圣陶老先生写的多收了三五斗里讲的那样,作物收的多了,镇上粮行收的价格却不高,现在的交通又不方便,那些商人商量好了一个价钱收粮,跑到哪里都是这个价。
何况很多人也跑不出去,那就只能咬牙把多余的粮卖掉,留在家里也没用,人除了吃还得穿,弄不好还要病一病,补丁打补丁的衣服大人小孩都这样穿,可家里要是有个把说亲的儿子闺女,总得要一件像样的外套吧。
大冬天破棉衣也得备下几件,还有柴炭等物,否则如何过冬,家人都要冻死了。
大鱼大肉不去想,金贵的油一年到头不要多,十斤总得备着,亲戚来往没好菜,难道油星都没一点?更别说走亲访友,再穷酸,一包点心,一块猪板油总得预备,林林种种的花费都要从这里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乔欢买了地雇了佃农,但是她包了税,提供免费的农具,剩下的她抽成也不高,基本上和佃户对半分,而且还包销售,这样一来,她田庄上佃户生活的就比其他人好得多。
一年到头不要说新衣服了,就是女人用的面脂香粉,她们也不问走街串巷的小贩买,人家特意去镇子上的花粉铺子里挑。
不要说纯金银首饰,那金包铜,银包铜首饰人家一年也能添上一两根,便是家中女娃娃脑袋上也能绑上一两朵绢花。
乔欢这里的佃农娶媳妇都比别人家容易。
不知道多少人问农庄的管事,他们还要不要人,他们也愿意来当佃农,分成少些也没关系。
这些姜韶都看在眼里。
假如他把属于朝廷的地都弄成这样,那些世家可能不眼红,那些替世家干活的佃户农奴羡不羡慕?
到时候因势导利,把世家的佃户挖空,没人种地的话,世家总不能自己下地。这还是轻的,严重的话世家手里的农奴会暴动。
豪门世家的目光永远高高在上,他们不会去关注升斗小民的日子,这就是姜韶的机会。
哪怕这需要好久才能有效果,姜韶也愿意等,他已经知道自己和世家明着对上毫无胜算。
如果他手段激烈一些,这些人换个越王也不过是寻常事。
而姜韶哪怕手里掌握着绝对的力量,也不敢把世家豪门全都屠戮干净,这天下这朝廷还需要有人管理维持,现在的官员全都是各世家举荐上来,也是这些世家培养出来地。
百姓是一个国家的根本,但是百姓也需要管理。世家确实依附着朝廷喝血吃肉,但他们的贡献和能力也不能一笔抹杀,世家也为朝廷提供了源源不绝的管理人才,虽然这些人效忠的对象是世家,和王室无关。
但不分手段把世家一气灭掉,这些依附世家的官员体系也会崩溃,越国转眼就会乱起来,姜韶不能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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