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架间?,成百上?千的机器人一列一列地站满了飞船货舱,面朝顾青他们所在的方向,等待着某种指示,并没有将顾青、尉兰二人放在眼里。
不?一会儿,机器人耳罩一样凸起?的耳朵边,出现了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低沉声音:“全部人员分为两组,一组留在原地,戒备客舱突发状况;二组前往控制舱待命。”
话音落地,机舱中就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货舱离他们较远的区域中,五百只机器人按照远近顺序,一队一队地往对面舱壁刚打开的舱门中走去;他们这片区域的机器人倒没有动作,愣在原地和顾青他们干瞪眼。
顾青对货架上?的诺尔招了招手,诺尔这才手忙脚乱地从货架上?爬了过?来。
“你们先回去。”顾青拍了拍诺尔,让他安心?,随即把手搭在尉兰肩上?,把他往客舱的方向带。
顾青刷开客舱的气?门,不?放心?地看着尉兰:“在想什么?”
尉兰好容易才把视线聚焦在了他身?上?,眼神中充满了阴郁。
“那些机器像是遭到了黑客入侵,你看看能不?能给他入侵回去?”顾青商量着道。
他倒不?指望尉兰真有这个本事,只希望他能待在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自己?能放手查看这批货物到底出了什么毛病,顺便考验一下特别行动部的黑客能力。
身?后,二组的五百只机器人还在排队进门,哐哐哐的脚步声从门缝传进了客舱,好些乘客都站起?了身?,犹豫着要?不?要?到门口看看。
“门怎么开了?”
“诺尔回来了。”
“诺尔怎么回来了?他刚才出去过?吗?”
“那边怎么像有脚步声?”
“你听过?这么响的脚步声?”
……
实习生们七嘴八舌地包围住诺尔,就等着诺尔的一句话。谁知平日里巧舌如?簧的诺尔竟是脸色苍白,眼中尽是惊恐之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断地回头看向门口的顾青和尉兰——
顾青亲了尉兰一下,终于还是放下了这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将自己?关在了舱门外。
本该安安静静躺在箱子?里的“货物”不?知道怎么突然“活”了,听从一个目的不?明之人的指令,眼见就要?控制住整只飞船,谁都预料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一下会不?会就是生离死别。
顾青半靠着舱门,心?中充满了不?舍,手指倒飞快地在个人终端上?划着,调出了飞船的内部结构图——二组机器人打开的那扇舱门后,的确有一条通往控制舱的捷径。
一个红点在控制舱所在的区域徘徊,那是准备着随时处理突发事件的船长。
机器人前往控制舱,难道是想劫机?
不?过?这也太迂回了吧?一千只机器人对他们四十多个人类,怎么都绰绰有余,还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地隐藏动机?
当然,这里还在太空网络的范围内,要?直接干掉船上?所有人,很可能被哪个乘客拍下来传回地球,人们可能因此对谢律·锡德科技公司生产的建造机器人安全性产生怀疑。可像现在这样排兵布阵,就没人怀疑了吗?
顾青走到一排货架后,举起?个人终端,尝试用特别行动部的黑客程序破解机器人程序,不?出意料地失败了。
他回忆着刚才听到的那声命令——“一组戒备客舱突发状况;二组前往控制舱待命。”
听起?来并不?是让机器人主?动地去执行某件事情,而是像护卫一样,确保某件事情能够顺利进行……
顾青灵感一动,倏地调出了运输船的实时航线图——运输船又一次偏航了,但偏得不?算过?分,放大了看,飞船有点“蛇行”的意思?,像是船长突发奇想地放弃了自动驾驶,忽然自己?上?手开船。
船长的状态不?对,顾青冷静地想到。
捷径只有容纳一只机器人通过?的宽度,五百只机器人撤离得很慢,还有一大半排着队,等着进入那道需要?机器人弯腰才能进入的舱门。他想中途插个队,还要?不?惊扰这群“训练有素”的机器人,怕是很难做到。
只好放弃走捷径了。
顾青按照地图显示的另一条道路,如?同鬼魅一般朝货舱另一个方向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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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舱的驾驶室中,满头银发、身?形微胖的巴里船长坐在驾驶座上?,浑身?肌肉紧绷,神情扭曲,面部因为充血泛起?了某种不?自然的红色,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而激烈的挣扎之中。
驾驶室——乃至整个控制舱都还一个人没有,他却紧闭着眼睛,蠕动着嘴唇,努力地蹦出一句带着哭腔的话:“……主?人,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他们等着我回去……”
“嘘——”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温柔而低沉,带着令他无可抗拒的说服力,如?同海啸一样冲向他心?中那堵危墙,瞬间?化解了他所有的反抗意志,“死亡只是一段新的开始,而你的家人会因为你的牺牲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誉。不?要?试图抗拒,像拥抱黑夜一样拥抱死亡,驾驶这座飞船,让它带着你的灵魂,一同驶向神的国度。”
除了上?一句“将发展号全速驶向AE309号小行星,撞击该行星”,这是主?神对他说的第二句话。主?神居然对他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
由?衷的感动、喜悦和悔恨从巴里内心?四散开来,那张发红的脸上?老泪纵横,就差匍匐在地上?对主?神三拜九叩:“主?人,我错了,我不?该质疑您,请原谅我、原谅我的短视、鲁莽和放肆……”
“神是仁慈的,不?会怪罪知错能改之人。”那个声音又说道,“去吧,撞向AE309号小行星,驶向神的国度。”
“遵循您的意志。”巴里羞愧地垂下脑袋,飞行员手动操作模式下,将好不?容易调回正?轨的航线再次对准了1/6光时外的AE309号小行星,并且关闭了飞船的警报系统。
就在他全心?全意沐浴在“牺牲”带来的“圣光”下时,一根针头不?知从何处伸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扎进了他颈间?的主?静脉中……
见巴里船长无法抗拒地昏睡过?去,顾青总算松了口气?。机器人占据了前往控制舱的“捷径”,他又想比机器人更早进入驾驶室,只好另辟蹊径,钻了好几个通风管才从天花板无声无息地降落在巴里船长身?后。
控制舱遭人闯入,本该触发飞船本身?的警报系统,好在巴里船长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之道,生怕改变航线触发警报,早早关闭了飞船的智能警报系统,才给了顾青可乘之机。
顾青将船长推到一边,回忆着之前在特别行动部学习的机甲驾驶理论,重新开启自动驾驶模式。
面前的航线图有了改变,那条代表着飞行方向的白色虚线总算回到了规划好的绿色航道上?,顾青放下提着的剩下半口气?。
左右环顾一圈,他决定将这个定时炸|弹般的船长拖到控制舱外,从内部封锁住整个控制舱,自己?再从通风管道中离开——这样一来,机器人来了也打不?开锁死的控制舱,更别提像他这样钻进狭窄的通风管道。
可就在他把船长拖到控制舱门口的时候,一只巨大的机械手撑在了高密度金属制成的安全门上?。
一双闪着蓝光的水滴状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青,正?好和抬头的顾青看了个眼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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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号客舱中,实习生们紧张兮兮地望着客舱后门的方向。他们刚才分明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还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倒有点像游戏和电影中机甲踏在地上?的声音。
舱门关上?,绝大部分声音被厚重的门板挡在了外面,可还是能隐约听到一点,况且还有地板上?传来的轻微震感……
“诺尔,外面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刚不?是出去了吗?”有人还在抓着诺尔不?放。
诺尔坐在座位上?,整个人还有点懵,半天才对对方的话作出反应:“啊?是啊。外面……”他转过?脑袋,下意识地瞅向后排的尉兰,结果尉兰一看比他还懵,只好随随口胡诌道,“外面好像在整理仓库,可能是有一点声音吧?”
一开始那位很喜欢给人科普的出头鸟,罗厄尔,关注点却与?别人都不?一样。他一会儿看向尉兰和他身?边空着的座位,一会儿看向洗手间?对面的舱门,面色凝重地道:“按理说除了船员谁都不?允许离开客舱,任何时候都不?允许,他们刚才为什么会离开?他们出去做什么了?”
诺尔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有点发红,支支吾吾的。
金棕头发、一身?正?装的凯文却是看着手里的笔记本电脑,皱着眉头不?耐烦道:“那是北大陆联盟机密部门之一特别行动部的执行人员,自然有权限出去。关心?这个,不?如?关心?关心?航线出了什么问题!”
凯文的愤怒和焦虑溢于言表,他将电脑推到罗厄尔他们面前:“看看现在航线成什么样子?了!这艘船到底是飞向哪里!”
众人面前,白色的飞行线路成为了扭曲的一条——一会儿偏离预定航道,一会儿回到预定航道,一会儿又偏离预定航道,一会儿又回到了预定航道……简直就像驾驶技术还不?成熟的孩子?操控着这艘飞船。
这会儿,白色的飞行路线第三次偏离绿色的预定航道。凯文将屏幕拖了一下,大家分明看到,白色虚线指向的方向、几乎快到屏幕边沿的地方,有一个带着标记的白色小点——“AE309”。
AE309?大家回忆着这个标签的含义,就听罗厄尔低沉着声音道:“那是距离虫洞3个光时左右的小行星,绕虫洞运转的行星之一,因为在第一星系开头为‘A’,因为在太阳系E区第二个字母是‘E’,后面就是它本身?的编号了。”
眼前的航线图和罗厄尔的科普弄得大家都有点懵。过?了半天,才有人回过?神来,试探着问:“飞船……飞船这是又要?在哪里进货?”
罗厄尔冷哼一声:“现在离AE309只有不?到1/6光时的距离,我们现在的速度是光速的1/3,也就是说半小时内我们就会经过?该行星,半小时减速到AE309的公转速度,你想死得更快一点?”
凯文哗地站起?身?,收起?笔记本:“航线不?对劲,我要?去讨个说法。”
“你想找谁?船长吗?这艘船难道不?是他在驾驶?”半天不?说话的诺尔忽然开了口,一开口就有些歇斯底里。
气?势汹汹的凯文下意识地望向顾青所在的位置,发现座位空着后,又将目光投向前面的警卫。
这下,大家都发现警卫和囚犯们的不?对劲了——客舱里这么一阵骚乱,囚犯们竟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还是和平时一样颓废地坐在座位上?,就连当中最为刺头的几个,都只是颇为无聊地晃着脑袋;与?他们相对而坐的警卫倒是看向了这些实习生,眼睛里却充满了戒备,好像他们才是破坏分子?一样。
凯文被半灰头发的警卫盯得有些发毛,气?势顿时被打消了一半。他颓然坐回座位上?,重新打开笔记本:“我这就报警,报到联盟防御部。我就不?信了,这么大一艘运输船,能给人撞到小行星上?去。”
罗厄尔还是冷哼:“咱们飞船开了整整六天,光速信号传回去也得两天,两天之后咱们灰都不?知道飞到哪里了。”
就在这时,诺尔猛地抬起?头来:“网络入侵!入侵飞船的导航系统,夺取驾驶权!”
“你倒是入侵一个我看看。”罗厄尔黑沉着脸,从牙齿缝中说道。
他倒知道这个世上?有人黑进政|府系统都不?在话下,更别提这么一艘老破旧运输船,可他确实不?是一个网络安全方面的人才,这些工程系的同学们就更别提了。
“有……有人可以入侵……”诺尔小心?翼翼地转过?身?,颇为不?好意思?地看向尉兰,大圆眼睛中带着惶恐、不?安、期待、求助、求生种种复杂的情绪。
想到飞船正?以三分之一的光速撞向小行星,这些情绪如?同火山爆发,让他再也承受不?住,只好转嫁到同学们身?上?。
就像话藏在嘴里烫嘴一样,诺尔近乎慌乱地说道:“他是尉兰!他是尉兰!三十年前联盟最厉害的黑客,尉兰!”
诺尔看向的那个人,现在仍然是一副很厉害的样子?,飞船都要?撞上?行星了,还窝在座椅中迷迷糊糊地睡觉。
实习生们先是以一副“你疯了”的表情看着诺尔,接着又害怕又期待地望向后座,不?知道该不?该信诺尔的话。而就算诺尔说的是真的,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举世闻名?的“恐/怖/分/子?”。
直到罗厄尔对着笔记本说了一句:“真是他。”大家才有所反应——齐齐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好像尉兰本人就是他引爆的那枚炸|弹,稍微离近一点就会被炸得体无完肤。
罗厄尔的笔记本上?呈现的是尉兰1743年接受联盟刑事法庭审判的照片,那时候的尉兰和现在的样子?已经很接近了,脸色苍白、眼圈发红、一脸病态。
所以,这些工程系的实习生们一眼就认出了后排那名?正?在“睡觉”的乘客,正?是照片中那个人。
“天哪,怎么会是他?”有女生小声地说道,“他不?是被判死|刑了吗?怎么会和我们出现在一条船上??你会不?会认错了……”
诺尔摇摇头:“我没认错,我听到了他和那个特工讲的话。他当时在说想借谁的手杀谁来着,还想找到通过?芯片控制人类的方法。”
众实习生:“……”
“不?过?事急从权,咱们先问问他有没有解决航线问题的方法。”诺尔道。
凯文大概发现确实无法短时间?内获得远程救援,脸色比刚才更黑了,想着同学们刚才说的话,看着后排的尉兰道:“说不?定就是他黑了这艘飞船,拖着咱们一道陪他自|杀。”
诺尔这会儿脑子?倒是转得飞快,又摇了摇头:“不?像。导航系统被黑不?会飞成蛇形,这只能是人飞出来的。”
这句话仿佛给了他极大的勇气?,诺尔在同学们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向尉兰走去。
而此时,尉兰正?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下。
他又一次发病了。
他的大脑不?像在脑壳中,倒像被放进了绞肉机中,一遍又一遍地被尖利的刀刃绞碎。这种大面积的摧残,本来不?应该这么痛,好比被一根针扎会疼,被一万根针扎反而不?疼。可放在他身?上?,这个道理就不?成立了,那切向脑仁的每一刀,都好像凌迟着他的灵魂,令他痛不?欲生,却求死不?能。
这次,他没有拿脑壳撞什么东西,只是一动不?动地窝在座位上?,连呼吸都伴随着大脑功能的失常停止了下来。
“尉……尉先生?”诺尔轻声呼唤着他。
呼唤几遍后,尉兰依旧一动不?动,脸色青白,诺尔不?禁心?中一紧:“尉、尉先生?”
诺尔小心?地将手指探到尉兰鼻孔前,几秒钟后猛地往后一缩,喃喃道:“死了……”
诺尔走向尉兰的时候,觉得自己?动用了平生最大的勇气?;可发现尉兰已经死了,心?中不?禁又有几分失落。
这个名?声躁动了将近半个世纪、刚才还在情人怀中笑出两个腼腆酒窝的男人,怎么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