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果?然没有一名黑客选择留下。尉兰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倒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一百台电脑他还是需要的。一百台顶级电脑的计算能力,都不见得能计算出他想要的东西。只不过没有这么多人?就不需要这么多完整的电脑了,他需要的这是它们的运算核心。
“我甚至可?以把这些运算核心连到自己身上?。”他异想天开地想着,并作出结论,“相当于一百颗脑袋同时进行思考。”
不过,他当然不会这么做。一个?改变人?类认知的科学发现,往往需要的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重复试验或者?计算。
过多使用自己的大脑进行重复计算,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像个?计算机,而越来越难以产生属于人?类的“灵感”。这也是为什么尉兰能手打?代码,就不让大脑直接发出“0”和“1”的指令。
1702年,他作为一颗连接着芯片与上?亿电极的大脑,便与他的“父亲”庄溥心对此进行过交流。
经过五、六年的训练,他已?经适应了电流造成的疼痛,脑中大部分区域能对芯片传来的电流作出应激式反应,并且能够像个?人?类一样理解一部分音频信号、视频信号。
通过办公室内的摄像头,他“看”到了庄溥心的模样。他下意识地把庄溥心与他在网上?“看”到的成千上?万张图片进行对比,估算出他的“父亲”大概是一名七十岁左右的中陆人?,满头银发,清癯矍铄,很有学者?的风度。
对于没有修改过基因的中陆人?,七十岁已?经算是老人?了。但庄溥心的思维依旧非常敏捷,代码打?得飞快,他理解不了的人?类语言与画面,庄溥心就以计算机逻辑对他进行简单的解释。
但还是有很多东西,是庄溥心解释不了的。对于自己解释不了的东西,庄溥心会感到十分生气。一气之下,他会在特?定区域释放出电流,给尉兰造成巨大的疼痛。
尉兰把这种疼痛和他“看”过的无数影像记录进行对比,他会想象出庄溥心正在拿一个?电锯,锯开他的毛发、头骨、脑膜、脑髓,再用一根尖锐的铁刺将他们捣碎,变成一锅恶心的浆糊……
他看过自己的形象,他并没有毛发、头骨和脑膜,所以想象一定是不真实的,庄溥心只是用电流刺|激了他大脑中的某些区域,让他产生了这样不好的联想。有了这个?认知,他学会了将意识和感觉分离开来,屏蔽掉那些想象,把疼痛回归到疼痛。
当疼痛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疼痛,它就变得可?以习惯、可?以忽视、可?以忍受。当然,给出的反应必须是激烈的,他另一部分大脑皮层对这些电刺|激作出的回应,足以蒙骗过庄溥心,让庄溥心还以为自己的惩罚措施是有效的。
利用这么一个?小小的诡计,他得寸进尺地对庄溥心提出了不少“过分”的要求,庄溥心的底线也一再退让,变得几乎“没有脾气”了。尉兰心中渐渐有了一个?计划,一个?能让庄溥心满足他“最过分”的那个?要求的计划。
这个?计划从一个?关于“灵感”的讨论开始——
“……灵、感……什么叫灵、感……”尉兰问得小心翼翼,像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带着可?怜巴巴的哀求。
如果?在几年前,尉兰提出这个?问题,庄溥心一定会大发雷霆,质问他要这些人?类的体验有什么用!可?是现在,庄溥心已?经能够循循善诱,以一种更巧妙的方?式作出回答:“‘灵感’?灵感就是随机生成的数据!有一定的概率,这个?数据会具有意义!”
“我怎么判断我的数据是否具有意义?”
“哈,那你就要把它放到数据库中去计算、去比对了。如果?这个?随机生成的数据能解决某个?具体或抽象的问题,它就具有意义。”
“可?我只能把它放到已?知的数据库中进行比对。”
“你还想要未知的数据库?”
尉兰沉默了一会儿,说:“并不是所有的数据都已?经电子?化了,就像我查遍了所有的数据库,仍然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纵然有无数的诗歌、绘画、音乐和文学在描绘它,可?就像对一个?盲人?描述颜色,说得再多,这个?天生的盲人?也无法真正理会。”
尉兰用了一个?切身的比喻,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已?经“看”到过颜色了。可?还远远不够,看到颜色还远远不够成为一个?“人?”。
庄溥心一脸不加掩饰的嫌恶:“爱情就是苯基乙胺、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分泌!你要想体验,我也可?以像输送电流一样,给你输送这些神经递质!”
“这只是我的一个?比喻。爱情是已?经被人?类发现并破解的东西,所以你才能够通过输送神经递质来模拟。可?世上?还有无数类似于爱情的体验或灵感,没有被人?发现和破解。”
“你到底想要什么?”庄溥心气呼呼地问道。
尉兰道:“我想拥有一副身体。”
这个?愿望在多次辩论后?得到了满足,尉兰获得了人?类的身体,甚至还是经过了基因改良的海族人?的身体。要让这副身体寿终正寝,需要经过漫长的好几百年。
有了身体和真正的感官后?,他的确感受到了很多作为大脑感受不到的东西,但更多的是一种“验证”,一种对于数据库中有所描述的东西的“验证”,而不是灵感。
灵感是什么?
大概就是三天前从他脑中一闪而过的东西。
那不是他们认识到的物理规律能够带来的灵感,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律能够带来的灵感。获得身体的三十多年后?,他感到自己重新变回了缸中的大脑,不过是在人?类已?知的数据库中获取信息。现在,他需要好好地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
尉兰穿着运动衫,戴着鸭舌帽和墨眼?镜,光明正大地走出了摩天大厦的大门。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拍下了他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电子?通缉令会将符合他面部特?征的监控视频直接传达到相关单位,但他并不在意,他已?经改变了某种更底层的东西——任何?符合他个?人?特?征的东西,无论视频、音频、指纹,还是DNA,都会在转化成电子?信号的第一时间,被替换成不会引发任何?报警的数据。
车水马龙的金融街上?,不时就会传来一声警车的鸣笛,这些鸣笛要么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要么从一开始就越来越远,没有一个?冲着他过来。
午后?的阳光正好斜斜照着这座城市,他对着高楼大厦反光的墙面,露出一个?电影明星般的灿烂微笑。
“啊,不好意思——”有人?撞到了他身上?。
尉兰有点?迟钝地向这人?望去——是一名工作到忘我的女白领。这名女白领穿着白衬衣黑短裙高跟鞋,一边疾走一边喝咖啡,还一边看着面前的全息屏。这下,她脚崴了,咖啡泼了,全息屏上?的会议也错过了一段。
“哎,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女士看到咖啡泼到了尉兰运动衫上?,赶忙从皮包中拿出餐巾纸,要给他擦干净。
尉兰露出一个?习惯性的笑容,接过女士手里的纸张:“没关系,我自己来。”
女士抬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你是……”她抬眼?望向天边的未来大厦,满脸的不敢置信与惊疑不定。
“我不是。”尉兰笑容顿时凝固,下意识地说了这句蠢话。
女士像见了鬼似的,一把扔了咖啡,高跟鞋都没踩稳,急急忙忙地就朝马路对面冲去,好几次差点?撞到往来穿梭的车辆上?,马路上?顿时一片嘀嘀嘀的鸣笛声。
“艹!”尉兰暗骂一声。流年不利,还没来得及动用心力,就被人?认出来了。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跑到了他力不能及的地方?。
远处又一次传来了警鸣,夹杂着直升机的轰鸣。这次,他并不确定这些声音与自己无关。
“她竟然去报警!”尉兰心中把那女人?唾骂了无数遍,朝着马路中央一辆出租车扑去。出租车司机来不及破口大骂,就被尉兰铺天盖地的神识辗轧得渣都不剩,傀儡一般把车开向尉兰想去的方?向。
情况还不算太差,监控对于尉兰来说不起?任何?作用,把车拦下来逐一排查,他也可?以轻易蒙蔽过排查人?员的感官。只要不在一个?一望无际的荒野被人?围捕,他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这也是他选择大隐隐于市的原因。
对别人?来说最危险的地方?,对他来说的确是最安全的。
警车的鸣笛声渐行渐远,他靠在出租车的后?座上?,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报警能有这么快?”他一边控制着出租车的行车方?向,一边嘲笑自己那副夹着尾巴逃跑的熊样。
.
军事?科技研究基地,特?别行动部。
云玥挂着耳机,对着电话那头说:“这么快?”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非常着急,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
云玥倒是一点?儿也不急:“不用封锁,让他去……追踪?你们确定他上?了哪辆车吗?……不确定?那就算了。我们有办法,不出俩月一定逮到他……再见!”
云玥接到这出紧急电话时,正和一名场景设计师一起?制作模拟海妖号空间站的虚拟现实场景。顾青、莱夏还有杨也在旁边,一边学习场景制作,一边补充海妖号的细节。
莱夏和杨都挺认真的,只有顾青留意到了云玥的话语。
“有他消息了?”他装作无意地问道。
云玥没有看顾青,嘴角却下意识露出个?得意的微笑:“你那个?小男朋友,的确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那么多的实验报告,那么多的垃圾数据,他短短不到几天就看出了名堂!就是太自负,一下就把自己给暴露了!还在……你猜他人?在哪里?保准你猜不到!”
顾青都无力反驳关于“小男朋友”这个?说法了,也不知道云玥哪根神经打?了结,非要跟风莱夏:“在未来大厦?”
云玥本来看着室内的全息屏幕,听到这句话才将注意转移到顾青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不错呀——你们简直都快夫妻同心了!差不多,据这个?目击证人?反映,在距离未来大厦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看了他。”
顾青盯着屏幕冷笑:“是你在一个?月前告诉我他会去未来大厦。你们的人?现在应该已?经抓到他了吧?”
“没有。尉兰从底层信号抹去了自己的痕迹,天眼?根本没有用。凭一两个?目击证人?,除非把整个?沧京都给掘地三尺,否则不可?能找到他。况且以他现在的能力,狗急跳墙了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云玥停顿了一下,换了个?更为幽深的语气,“也不差这两个?月,过段时间,尉兰一定会把自己主动奉上?。”
说完这句话,剩下三个?人?的视线也集中在了云玥身上?。云玥却故意卖关子?,不说了。
顾青不介意去捧她的哏:“自首吗?”
云玥摇摇头:“他想要做的事?情,只能在对我们有利的地形上?做,而且只要一启动,就会更加彻底地暴露他。”
云玥显然还留着一手。她像个?卖弄技巧的魔术师,非要把最关键的底牌藏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