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莱夏和杨蹲在宾馆房间里,听着顾青用加过密手机拨打出一通电话。
电话里传来他们的直接上?级云玥的声音:“让你搜寻尉兰,你搜寻到了码头上。这艘船和尉兰有关系?”
顾青心想这怎么也是他盯梢三天盯出的结果,又好气又好笑道:“和尉兰一定?没有关系?”
云玥道:“不妨和你说了,你把照片一传给我,我就去问了东临那名少将,少将说和我们追查的人没有关系,但也没有透露更多。”
莱夏一听就来了劲:“‘无关’!谁会?请你帮忙,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线索,却忙着与此事撇清关系!一听就有鬼!你去给那少将说,要么告诉我们那艘游轮上?有什么,要么我们撒鸭子走人,他东临的事情谁爱管谁管去,等尉少爷将来威胁到银沧头上我们再来管。”
云玥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东临军方不愿意说,自然是有他的理由,但银沧的情报网也不是盖的,就算他不说,我们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吧,我告诉你这艘游轮是干什么用,你再?决定要不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个上。”
“你说。”
“东临自由联邦十八座城,表面看上?去虽然各自为政甚至相互为敌,但在时代的大趋势下,还是不得已越来越密切地进行交流。这种变化造成的产物之一呢,就是每年三月到四月的‘奇珍号会议’。秉持他们祖先?的航海传统,‘奇珍号会议’在东海上举行,但又怕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篮子给打翻了,所以一般是十八城的次要负责人去参会。参会?之前,城主会?把原则和底线给参会?那人交代了,要有什么事次要负责人定?夺不下?来,再?给他们的主子打电话。总之这个‘奇珍号会议’就是一个对外保密、完全落后于时代的政治协商会?议,可能再开个几年也不会?再?开了吧?”
“东临十八城的次要负责人,会?不会?恰好有欣赏变异人的癖好?”顾青问得非常直接。
云玥轻哼了一声:“私底下?欣不欣赏你得自己去问他们,但你要认为十八城所有的城主和副城主都是变态,还打着开会?的幌子?聚在一起交流圈养怪物的心得,未免也把人想得太不虚伪了点。”
顾青想着出租车司机对银沧游客不够大方敞亮的评价,心道“你一个象牙塔里的海族人,可别低估了不同的人心里的‘正常’”,便对着电话说道:“有没有办法让我们登上‘奇珍号’?”
云玥道:“东临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城主会?在这一个月出去开会?,银沧共和国也只是从大数据中大海捞针分析出了这么个可能性。如果你们混进去了,欢迎给咱们国安部门分享分享这个会议内容是什么、参与人员有哪些、安保工作做得怎样?”
顾青和云玥同时挂断了电话。
云玥就是这样,说一件事情能绕十八道弯,仿佛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有损她的身份地位。和云玥说上?一次话,顾青感到简直能够提高自己对当代通用语的理解能力。
莱夏靠在一旁的桌子?上?,一副“过来人”似的看顾青笑话:“我说了你这个决定不会?得到组织支持吧?”
“但组织也没有反对。”顾青抬眼看着莱夏,“不过,这次行动,我真得请你帮帮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瞒天过海潜入一个禁卫森严的地方。”
莱夏活到现在,最得意洋洋的地方大概不是建立了胤沧共和国,而是更早的时候从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变成了般若群岛上?有名的杀手恶徒——顾青请教他治世治国的问题,他爱答不理;请教他怎么“瞒天过海”、怎么“偷天换日”,他倒顿时来了劲。
“这你就得从头学起了,所有的潜入行为,最基本的就是要做一个好的演员,其余的伪造啊开锁啊,都只是附加技能,你会?是最好,不会?也不打紧,再?不过就是东窗事发,被人抓了打断腿而已。”莱夏跃跃欲试地说,“要不这样,待会?咱们去酒吧喝酒,你是警察,我是逃犯,你守在门口,看我能不能在你眼皮底下?逃出来?”
这个要求听起来不难,顾青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杨则对莱夏提出的这个无聊游戏毫无兴趣。
五分钟后,顾青、莱夏趁着夜色出发,去往区民区深处著名的“拉索酒吧”。
白天,拉索酒吧是不少外国游客的打卡地点;夜里,却只有真正的勇士敢于进去冒险。莱夏是个假逃犯,还有无数真正的犯罪分子?在这家酒吧寻欢作乐,或者寻找他们可能的合作对象。一个游客进去喝酒,大概率就是坐在两名罪犯中间,毒品贩子和人口贩子?一对上眼,这名游客顿时就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把新鲜的“羔羊”拖出去倒卖,酒保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进出口想必也不止一个。不过莱夏和顾青约定好,自己只会从酒吧的大门口出来。
从莱夏进门的那一刻起,顾青便站在酒吧大门外,全神贯注地盯着从里面出来的每一个生物。他的周围三五成群地站了很多?人,打手和打手聚在一起,毒贩和毒贩站在一块,都是喝到兴头上?出来透气的,顾青这么个落单的外来者往那一站,好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都往他身上溜。
顾青一点也不担心,甚至中途接了一支不知什么人递来的烟叼在嘴里。那人给他把烟点燃,他学着这个时代的烟鬼,对着烟头猛地吸了一口。
“咳咳咳!”他完美没料到烟是这么个味儿,顿时咳得昏天黑地,惹得周围的混混们一阵大笑。顾青眼里都是呛出来的泪水,却还还直直望着酒吧门口,生怕莱夏借这个机会趁虚而出,好在这几秒中没一个人从酒吧出来。
莱夏与他约定的是一个小时的时间。可还不到半个小时,酒吧就已经发生了好几起事故。
一次是一男一女搂搂抱抱地从酒吧中出来,大概因为价钱没有谈拢,刚出门没几步女的就把男的一把推开,从大腿上掏出一柄小刀,毫不留情地往男人肩膀上?扎去。这男的人高马大的,留着长发,看穿着像个富有冒险精神?的游客,面相上和莱夏没有一丝相似之处;这女的浓妆艳抹,胸部饱满,个头比莱夏要矮那么一点。
一次是一个穿着时尚的小年轻,像见了鬼似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跑,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哝着谁也听不清楚的话,大概是误食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处于一个极其恐惧又极其兴奋的状态。这人的身形倒与莱夏相似,顾青眼角余光盯着门口的动静,刻意凑过去看清了这人的脸——不是莱夏。
还有一次是两伙混混打架,被酒保请到了外面。那两伙混混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有的毁了容,有的身上纹身纹到了脸上,顾青怀着高度的警觉性把他们每个人细细观察了一遍,才确定里面没有莱夏。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你输了。”
顾青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人:“你不是从后门出来的?”
莱夏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套衣服和一顶发套。
“你是——”
“对,你看着我出来的,我没有化妆。”莱夏眼里带着得意。
他是把那两伙打架的混混请出来的“酒保”。
顾青现在去回忆,可以回忆到不少可疑的细节。打架开始前,他也会?把注意力更多地分到从酒吧中出来、并且和莱夏体型相似的人身上?,可眼角余光却准确把握住了所有其他人的动向。可打架的人有点多,和莱夏体型相似的也不少,他不得不把心里那根弦蹦得更紧,眼角余光纵然注意到酒保的背影折返回去,却并不确定对方到底进了酒吧大门没有,或者中途是不是出现了另一个酒保。
顾青叹口气,和莱夏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好吧,我输了。不过闹出这么大个场面,总可以趁乱离开吧?”
莱夏嗤地一笑:“‘这么大个场面’?是有多?大场面呢?你数没数那两伙打架的共有几人?”
“一共七个人,一伙三个,一伙四?个。”顾青看得太清楚了,想都没想就答道。
“那就是了,你有没有数数这半个小时里,同时出入酒吧的人数最高峰达到多少?”莱夏问。
顾青一时回答不出来。同时出入酒吧的人在某个时间可能确实很多?,可他也的确注意了每个离开酒吧的人。
“我告诉你答案,最多?的时候是十二?个,四?个进八个出,那个场面是不是比七个人分成两队打架要大得多??可你还是没有怀疑那些人里面有我。为什么?因为你那时候还是一个正常的观察状态,不会?强迫症似地非要把每个人脸上的汗毛都看清楚,对不对?”
顾青没有回答。
“还记不记得你的观察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顾青依旧还在沉吟,莱夏却等不及地要揭晓答案:“是从那对拔刀相向的露水情侣开始的吧?”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顾青忽然问道。
莱夏摇摇头:“安排不至于,只是在等待时机。不过最后那场斗殴确实是我安排的,给了他们一个人一百东临币,让他们出去打一场,不过他们自己也还挺想打的。”
他继续道:“一场小小的纷争,就和几个和和平平出入酒吧的人不一样了,事故本身就能吸引到人去注意更多的细节。你带着从人群中找出我的任务,更会下?意识把事故自带的吸引力转移到任务上。你开始判断,那个男人是不是我穿上了更臃肿的衣服;那个女人是不是我故意化浓妆遮盖住面容。从那时开始,你就不能把注意平均分在每个人身上了。但我还不确定能不能顺利蒙混过关,直到酒吧中一个游客被人灌了毒,而这个人的体型气质又和我非常相似。”
他顿了顿又说:“这时离我进入酒吧,已经将近有半个小时,你对我的期待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警惕,越来越容易在一个人、一件事上?面投入太多?,从而产生注意力的盲点。于是我掐准时间,把这个游客从纠缠他的毒贩手上?解救出来,‘护送’出了酒吧门。”
鱬城的夜晚十分凉爽,街道上?也没有几个良民。宁静的夜色让顾青开始审视自己守在酒吧门口的那半个小时,他不得不承认,莱夏在暗度陈仓方面的确比他强了太多:“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对这两次事件关注较多?。”
莱夏“安慰”他道:“别太挫败了,正常人都这样,我童年大半工夫都在琢磨怎么偷鸡摸狗又不被发现。这个事情总结起来就三点:一是让对方形成某种习惯;二?是尽可能地制造混乱;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演技精湛。”
“受教了。”顾青真心实意地说道。
有一说一,莱夏的相貌气质绝对属于最耀眼的那一撮,可他扮成酒保跟在一群混混身后,又是绝对的平平无奇。
他像一个天生的酒保,一块毫不引人注目的背景板,只要你不盯着他去看,就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这种演技可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这样吧,咱们这几天潜进奇珍号看看,你来制定个计划,到时候把我们都弄进去。”顾青看着莱夏嘚瑟的样子,顺水推舟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