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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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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苏苏抱着容祁回到自己的住处,将他放到床上,源源不断地往他身体里灌输妖力。

她方才急着保下阳俟的命,损失了许多力量,这会儿妖力还没恢复,随着她这样不要命似的输入,很快脸色就变得苍白。

弓玉从外面飞进来,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紧。

他本想出声劝裴苏苏,可转而想到,恐怕自己劝了也没用,反倒会打扰她,于是就闭上嘴巴,安静地坐在一旁。

听到门外传来动静,弓玉连忙出去。

月光下,门外站着以步仇为首的诸位大妖,个个面带敌意。

“王上在里面?”步仇往昔总挂在唇边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冰寒,声音也仿佛淬了一层寒霜。

弓玉不动声色地拦在门口,“是,王上正在做重要的事,还请诸位大尊在外面稍作等候。”

“什么重要的事,不会是在给那个魔域的奸细疗伤吧?”项安嘲讽道。

弓玉神情一僵,明显被他说中。

“那个容祁重伤了阳俟,现在阳俟生死不知,难道王上还要护着他不成?”

“我就说王夫失踪了百年,怎么会突然出现。原来他根本就是魔域派来的奸细,别有用心。”

“这件事,王上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众妖言辞激烈,弓玉的神情越来越难看。

“这件事,王上定会处理好的,诸位大尊莫要着急。”弓玉冒了一头的汗,急得焦头烂额,只能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可他的话显然没什么作用,大妖们依旧群情激愤,要不是裴苏苏在位多年,积威尚在,恐怕早就有人忍不住闯进屋里了。

只是,随着时间的过去,屋里的裴苏苏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外面站着的大妖们情绪越来越激动,已经有人开始按捺不住。

步仇伸出手臂,拦下走在最前面,准备推开弓玉,强行闯进屋的项安,“项安,我们在外面等着就好。”

项安回头,神色不愉地看向他,“步仇,难道你看不出来,王上早已被那小子迷惑了心智?”

“我们应该相信王上。”步仇沉着脸道。

“相信?呵,相信能有什么用?相信她就能让阳俟好起来吗?与魔域的决战在即,王在这个时候护着一个魔域奸细,这不是寒了我们所有人的心吗?”项安语带讥讽,激动地说道。

他的话,引起了很多大妖的附和。

步仇舌尖抵了下腮帮子,有些烦躁,“王上不会那么做的。”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项安冷哼一声:“王上会选择如何做,你我心里都清楚。若王上真的想处置那个奸细,现在就应该把他交出来,而不是那么着急地带他去疗伤。”

“是啊,王上心里如果还有妖族,还知道顾全大局,就该亲手斩杀容祁,以证决心。”

“不论怎样,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擅闯王上的住所。”步仇向前迈出一步,与弓玉并肩站在竹屋门口,拦住欲闯进去的其他人。

“行,你就死心眼吧。”

项安咬了咬牙,想到自己根本打不过步仇,最后只能意味不明地往竹屋里看了眼,然后气愤地甩袖离去。

步仇是除了妖王以外,妖族的第一高手,在场的大妖都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现在也不是内斗的时候。

在步仇说出这句话之后,其他人尽管心中仍存着不满,但总算是没人再想硬闯进去了。

步仇和其他人在门外等了许久,直到明月高悬,都没等到裴苏苏出来。

“步仇,你们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再过来。”裴苏苏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是。”

可他们应下后,却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依然选择等在外面。

弓玉看在眼里,愁眉紧锁,在心里忍不住担心。

看样子,众位大妖都对容祁十分不满,这件事怕是不好解决了。

*

第二日清晨,竹屋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步仇等人在外面等了一夜,身上带着露水的凉意,迈步走进屋里。

容祁依然昏迷着,此时正独自一人躺在内室。

外间宽敞,站下这么多人也丝毫不显拥挤。

裴苏苏坐在首位,清丽眉眼间笼着淡淡的倦意,看到众人进来,明知故问道:“说吧,你们有什么想法?”

“王,容祁隐藏身份,潜伏在您身边,定然图谋不轨,请王不要因为私情,耽误了大事。”项安向前半步,有些急切地说道。

裴苏苏放下手中茶盏,淡声道:“容祁虽是魔修,但他与魔域无关,而且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他从未瞒着我。”

“说不定这只是他为了让您打消防备的伎俩,”项安站在堂下,定定地看着裴苏苏,“不管怎样,魔修与我妖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既然身为魔修,就是我们的敌人。”

“我说过,容祁与魔域无关,他是无辜的。”裴苏苏道。

“难道我们妖族的幼崽就不无辜吗?”项安的语调蓦地拔高,“王,那么多幼崽惨死在魔修手里,您若是心中还有妖族,就该把容祁交出来。”

“即便容祁真的与魔域无关,他重伤了阳俟大尊是事实,就不需要受到任何惩罚?”

“王上,我们都知道您和王夫情深意浓,可您是一族统领,是我们所有人尊奉了百年的王。您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整个妖族。眼下我们妖族与魔域决战在即,切不可因为一个容祁,动摇了所有人的战意,请王上三思。”

裴苏苏缓缓阖上眼眸,不再开口,但她要护着容祁的态度,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项安等人还在情绪激动地说个不停。

他们一个个义正辞严,可这些话语里有多少是为了妖族好,有多少是为了他们的私心,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就在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步仇走上前,对着上首的裴苏苏拱了拱手,“王,容祁的命可以留下,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继续修炼了。”

“你这是何意?”项安不悦地看向他,“现在阳俟生死未卜,你要我们就这么轻易放过容祁?”

步仇并没有理会项安,而是继续对着裴苏苏说道:“王,容祁的力量太过诡异,刚迈入化神期的他,竟能一招将合体期巅峰的阳俟打成重伤。若是继续留着他的修为,我们谁都不可能放心,更不可能允许他留在妖族。

“我知您舍不得杀他,那我们便各退一步——只要您亲手废了容祁的修为,拿他的元婴给阳俟疗伤,他重伤阳俟这件事,我们就不再追究。”

阳俟的妖丹被魔气侵袭,已经出现裂纹,容祁的元婴是最好的药。

若是不这么做,阳俟危在旦夕,醒过来的几率很小。

即便他运气好能够醒过来,也会因为伤到根基而实力大损,且以后修为再难寸进。

步仇说完,饶含也红着眼看向裴苏苏,一字一顿道:“阳俟天赋平平,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修为,若是他醒来,得知自己以后修为都不能寸进,那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王,我与步仇阳俟,从未用百年前的恩情要挟过您什么。但这一次,我求您看在阳俟当年也出了力的份上,救救他吧。”

饶含这话一出,裴苏苏顿时呼吸一滞,眼睫颤了颤,重新睁开双眸,眸光晦涩。

她复杂的眼神看向步仇和饶含,又扫向站在堂下满面愤怒的其他人,一颗心像是被大掌用力攥住,涌上浓浓的挣扎和无奈。

若是昨夜,容祁没有突然出手伤人,事情怎么都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可那时候容祁不知为何突然实力大增,出手太过迅速,连她都完全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没能及时拦下他。

只是事到如今,再想这些已经没用了。

“饶含,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项安好奇地问道。

饶含和步仇对视一眼,并没有解释。

此事事关裴苏苏的命脉和弱点,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裴苏苏叹息一声,“你们先退下吧,我会好好考虑此事。”

步仇提醒道:“王,在昨天容祁毁了一颗邪魔珠之后,剩下的邪魔珠便开始有了魔气逸散的征兆,我们必须在邪魔珠彻底失去作用前,尽快前往魔域。而在出发之前,关于容祁的处置就该做好决定,不然怕是……”

怕是前去魔域的所有人,心里都有怨气,对接下来对敌极为不利。

“我知道了,最迟今晚便会给你们答复。”

得到裴苏苏这句话,步仇等人才终于退下。

待众妖走后,屋里只剩下裴苏苏和弓玉二人。

弓玉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看向裴苏苏,“王,要不然,您还是废了王夫的修为吧?”

眼下的情形来看,步仇大尊他们愿意让步,只是让王上废了容祁的修为,没要他的命,已经很仁慈了。

裴苏苏喉间一涩,呼吸不由得加重几分,苦笑着道:“废了他的修为,说得倒是轻巧。”

她自是知道,容祁对这来之不易的实力有多么看重。

若是真废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修为,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可是,如果您不这么做,王夫的命怕是保不住。”弓玉叹声道。

容祁做错了事情,若是不惩罚他,不仅会寒了众妖的心,让裴苏苏在妖族失去威望,更会反倒将容祁推到风口浪尖上,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裴苏苏是修为高深不错,可她必须在邪魔珠力量逸散之前,带领众妖前往魔域,夺回伏妖印,最迟明日便要出发。

她一走,容祁孤立无援,心怀怨恨的妖族众人肯定会对他下手。

即便让容祁逃走,如今他魔修的身份已经暴露,除了魔域,还能逃到何处呢?

而以妖族和魔域现在水火不容的态势,容祁离开妖族,去到魔域,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唯一的办法,只有废了容祁的修为,拿他的元婴救活阳俟大尊,平息众位大妖的怒火,才能保下他的命。

想到那个会亲昵地抱住她手指,会在她手心撒娇的小元婴,裴苏苏眼眶发涩,紧咬下唇,喉间涌上一阵哽意,内心痛如刀割。

容祁的元婴,是在她的指点下,一点点被温养得越来越有灵性的。

可以说是她看着容祁的元婴长大,与其无比亲近,情分不凡。

让她拿他的元婴入药,她如何舍得?

裴苏苏心中苦涩,“伏妖印落在魔修手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并非一定要夺回来不可。”

听明白她的意思,弓玉急忙说道:“可是王上,此次我们有邪魔珠,机会难得,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再想夺回伏妖印就难了。”

邪魔珠一共就这么二十多颗,若是等它们魔气逸散,妖族就再也无法渡过死梦河。

错过这次机会,不仅无法帮那些被残害的妖族幼崽报仇,伏妖印依然留在魔域,对于妖族来说,也会是个巨大的隐患。

“若真的没有夺回伏妖印,众位大妖只会对王夫更加怨恨,您能护得住王夫一时,难道还能护他百年,千年吗?再怎么小心,也总有疏忽的时候,您总不可能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一辈子。”

裴苏苏很清楚,弓玉说的这些,全都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正是因为内心无比清楚,才更让她觉得痛苦绝望。

除非她放弃妖王之位,抛开所有的事情,不顾一切地带着容祁彻底远离妖族,寻个隐秘之处生活,不然怎么都无法保他安然无恙。

“王夫应该是最近几年才修为全失的,凡人服下灵果,也能有两百年寿命,只要在这段时间内找到断元竹,便可让王夫重新修炼。

“而且,昨日王夫忽然性情大变,出手伤人,说不定就是受了魔气影响。再这样下去,难说他以后会不会变成嗜杀魔头,在魔气中彻底迷失自我。

“王,您不是一直都不希望王夫成为魔修吗?不如趁此机会彻底斩断他修魔之路,让他从此以后,专心修正道。”

听完他的话,裴苏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声音沙哑道:“弓玉,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想想。”

“王上……”弓玉还想说什么,对上她泛红的眼眶,最后还是没有再劝下去。

罢了,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这些道理,想必王上心里比他更清楚。

王上会知道该如何选择的。

弓玉走后,裴苏苏看向床上安静躺着的容祁,还未开口,就鼻子一酸,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淌出来。

她的指甲嵌入掌心,艰涩开口,压抑的嗓音微颤,“夫君,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百年来,这是裴苏苏第一次如此无助,彻底陷入两难境地。

如果今日的场景调换,闻人缙一定知道该怎么处理。

可她不是闻人缙,也永远都没办法像他那么成熟沉稳,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若是闻人缙已经恢复记忆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告诉她该如何选择。

到底是废除容祁的修为,保下他的命,还是放下自己身为妖王的责任,不管不顾地带他离开?

她到底要怎么做?

*

宁阳焱刚出关,在道阳真人的陪同下,视察如今的问仙宗。

“前面发生了何事?”见前面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宁阳焱问道。

“不知,”道阳真人摇了摇头,“师祖可要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吧。”

两人走到人群中,看到被众人围在最中央的,是两名内门弟子,一男一女,姿容出众,旁边还有两个戴面纱的女子。

苏漪和陆辰逸带着苏苏回到宗门,找来了宗门长老,和一群弟子围观。

“她才是真正的苏苏,”众目睽睽之下,苏漪猛地摘下了苏苏脸上的面纱,“你们看,她脸上有红斑。”

苏苏眼中凝聚出泪水,羞愤欲死。

随后,苏漪指向另一名戴面纱的女弟子,“她根本就是假冒的,故意混进我们门派,肯定不安好心。”

说完,苏漪伸手摘下裴苏苏的面纱。

场上顿时响起一阵惊艳的抽气声。

宁阳焱本来没怎么在意,看到裴苏苏真容后,立刻有些急切地走上前,冲着她拱了拱手,激动道:“百年未见,不知仙尊可安好?”

在场弟子都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宁阳焱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裴苏苏的回应,正觉得奇怪。

他抬起头,这才发现,她看上去似乎有些木讷,不似自己以前见过的那般灵动。

宁阳焱想到了什么,打出一道温和的灵力,隐入裴苏苏眉心。

远在死梦河边的裴苏苏,立刻便感知到这道灵力。

站在问仙宗的裴苏苏,渐渐褪去周身的僵硬,桃花眸中多出几分清冷。

这便是神识附体了。

“宁阳焱?”看到自己面前站着的人,裴苏苏想了片刻,淡声开口。

“仙尊竟还记得我,”宁阳焱有些惊喜,“此次贸然联系仙尊,实乃有要事禀报,还望仙尊不要见怪。”

百年前,所有人都知道,虚渺剑仙的道侣是一只妖。

可在虚渺剑仙的维护下,无人敢将她当成妖来看待,对她的称呼一直都是“仙尊”。

“何事?”裴苏苏问。

“此处不便交谈,还请仙尊与我换个地方。”

裴苏苏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去了别处。

*

“王,步仇大尊他们已经等在外面了,您还没下定决心吗?”弓玉扇动翅膀进屋,忧虑问道。

裴苏苏眸光微动,视线从容祁身上移开,转到窗外。

木窗外天光昏黄,橙红晚霞挂满天空,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究竟要如何处置容祁,她今晚就必须给出一个答复。

“再给我一些时间。”

正说着话,裴苏苏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怔了一瞬,然后就闭上眼睛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眼睫在眼睛下方投射出一片睫影。

弓玉心生疑惑,察觉到她周身的气息很稳定,应当并无大碍,暂时放下心,耐心地在一旁等着。

裴苏苏此时正用神识控制自己的傀儡,与宁阳焱交谈。

“仙尊,百年前发生过一件事,您可能一直都不知晓。”

“何事?”

“当年,虚渺剑仙道侣获得妖神传承一事,几乎传遍了整个修真界。人人都为这个消息而疯狂,许多人都在找寻剑仙和仙尊您的下落。”

裴苏苏瞳孔收缩,心中猛地一跳。

当初,她刚获得妖王传承,因为血脉低微无法炼化那么强大的力量,所以很多时候都处在沉睡当中,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她获得传承,怎么会传得人尽皆知?还被夸张地传成了妖神传承?

“有人想抢夺您的妖丹,但因为没在虚渺剑仙手中讨到便宜,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阴毒的法子,故意把消息散播出去。那段时日,剑仙被几乎所有正道修士追杀,无处可去。”

所谓的正道,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做派又能比魔修好上多少?

“就连苍羽剑派的许多同门,也抵挡不住诱惑,开始对剑仙下手。所以后来,苍羽剑派的掌门才会因为觉得愧对剑仙,而选择解散门派。

“那时,剑仙一边要面对众人追杀,一边要为仙尊寻找改善血脉的灵物,受了不少伤,却一直不肯将仙尊交出去。”

听到这段过往,裴苏苏心中涌上一阵钝痛,仿佛有人拿着柄刀子,一下一下割她的肉。

怪不得那段时日,她短暂的清醒时间里,总觉得闻人缙看上去很疲惫,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可她担忧问他的时候,闻人缙只会温柔地揉揉她的耳朵,让她不要多想。

而她自己精力不济,实在无暇顾及太多,又太过相信他的实力,从未想过他那段时日过得那么艰难。

“剑仙失踪前,人族修仙界曾流传过一个说法,说是龙族被灭于望天崖,而且每个龙族肉-身死后,会在原地幻化出龙骨花,蕴含着极为强大的血脉之力。这个说法不知来源,却广为流传,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在那之后不久,虚渺剑仙就彻底失踪了,有魔修说曾在死梦河对岸看到过他的踪迹,而且他本人已入魔多时。所以我想,如果仙尊这百年来还未找到剑仙,或许望天崖会有线索。只是望天崖的入口无人知晓,怕是不好找寻。”

弓玉正等着裴苏苏回过神,结果视线不小心瞥过去,却看到她眼角流下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无声滚落。

“王上?王上?”弓玉立刻惊坐起身。

怕打扰到裴苏苏,他喊了两声就不敢再喊了,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宁阳焱说的这段过往,在当年的修真界,并不是什么秘密。

可在虚渺剑仙入魔失踪,他的道侣也不见下落之后,正道修士总算从疯狂的贪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下作。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许多身居高位之人刻意的遮掩下,这个秘密渐渐被藏到暗处,尘封至今。除了各大门派掌权人以外,鲜少有人知道。

而裴苏苏后来被弓玉带回妖族,妖族又与人族向来互不干涉,少有交集,更不可能会知道这段过往。

“对了,仙尊,还有一件事,我门下弟子曾在神陨之地,捡到过一本神籍,上面提到了断元竹……”

听完宁阳焱说的这些消息,坐在他对面的裴苏苏垂着眼,陷入沉思。

“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仙尊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日再见,必有重谢。”说完,宁阳焱对面的裴苏苏就再一次失去灵气,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傀儡,过了几息,又变成一粒青豆,静静躺在地上。

而弓玉这边,裴苏苏神识归位,睁开眼眸,桃花眼中充斥着红血丝和泪水。

弓玉连忙迎上去,担忧问道:“王上,发生了何事?”

裴苏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失神地怔在原地,冰凉泪水依然淌个不停,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怎么止都止不住。

过了很久,裴苏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望向弓玉,“两年前,容祁第一次出现在修仙界,是在何处?”

弓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好像是死梦河边。再往前的消息就查不到了,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一样。”

“果然如此。”裴苏苏喃喃道。

她涩然一笑,痛苦地闭上眼。

过去这百年里,其实她一直都处在无尽的悔恨自责当中。

恨自己太过顽劣任性,误闯入那个危险的秘境。

秘境的主人便是上一任凤凰妖王。

那时的她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仗着闻人缙在,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地方都敢闯上一闯。

结果没想到那秘境十分凶险,充满了杀机。

为了护着她,闻人缙性命垂危,满身鲜血。

裴苏苏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许多她意想不到的可怕存在,闻人缙并非无所不能的神祗,他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

那一刻,她才终于知道害怕,抱着闻人缙哭得撕心裂肺,求他不要死。

她不知道要怎么救他,只能不管不顾地将凤凰妖王的妖丹吞了下去,差点经脉爆裂而亡。在她成为秘境主人的继承者之后,秘境总算不再对闻人缙发起攻击。

好在她还算幸运,没有当时就被那么强大的力量撑爆,被闻人缙拼死从秘境里带了出去。

后来闻人缙帮她遍寻提升血脉的灵物而不得,只好将她藏到一处隐秘的地方,留下可以在危急时刻救她一命的本源精血,就再也不见了踪迹,一走就是百年。

若不是她太过自负,太过任性,当年闻人缙就不会身陷险境,命悬一线。

若不是因为她,闻人缙也不会自逆经脉,废去修为,淌过死梦河,不要命地去望天崖给她找什么龙骨花。

他当年可是半步神阶,只差一个机缘便可飞升成神。

可他实在不忍心看她被暴虐的力量折磨,毫不犹豫地自逆经脉,粉碎了万年难得一见的全系纯净灵根,废去自己多年的修为,从人人钦佩艳羡的天才剑仙,沦为藏头露尾的魔修。

她之前便觉得奇怪,闻人缙修炼天赋卓越,心性坚韧,好端端的怎会走火入魔?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裴苏苏一直觉得,要不是她当年闯下大祸,他们夫妻二人,断不会分离如此之久。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压着自己的性子,从顽劣活泼变得沉稳冷静,不敢任性,不敢放纵,不敢有半分不妥的举动,甚至连开怀大笑都再未有过。

她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牢记步仇等人对她的救命之恩,时刻提醒自己身为妖王,所肩负起的责任。

闻人缙走后,再也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她只能自己站起来,咬牙扛起这一切。

除了从未放弃寻找闻人缙以外,这百年间,裴苏苏再没做过任何“任性”之事,日日都活在提前划好的范围内,不敢有半分差错。

可尽管她已经如此小心谨慎,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护容祁安好。

弓玉看着裴苏苏懊悔心痛的神情,心中同样很不是滋味。

要是昨天王夫没有被魔气影响心神,出手重伤阳俟大尊就好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良久,裴苏苏深深看了容祁一眼,叹息一声,心底做下某个决定。

“弓玉,从魔域回来,我便不再是妖王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重量。

“王上,万万不可!您是妖族最强者,妖族不能没有您的庇护。是否今日大妖们太过咄咄逼人,伤了您的心?”

裴苏苏摇了摇头,并未解释。

与大妖们的态度无关。站在他们的角度,以妖族众人对魔修的敌意,他们肯留下容祁的性命,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只是,从魔域回来以后……她或许就再也不是妖族最强者了。

到时她的实力会降到什么程度,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然没资格继续做妖王。

当年陪闻人缙四处游历时,他教会她的第一件事,便是使命和责任。

他说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事情,那便是使命,也是无法割舍的责任。

她天真地问:“闻人,你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是什么?”

闻人缙的回答是:“我隐约记得我好像有个很重要的使命,却一时想不起来了,若是哪天想起来,定会全力去完成。”

他告诉过她,承了恩情,便要全力报答。身上担了责任,就绝对不能退缩。

所以从坐上妖王之位起,就注定了她不可能抛开一切,弃整个妖族于不顾,不管不顾地带容祁离开。她也不愿让容祁从此躲躲藏藏地生活下去。

待夺回伏妖印,为妖族做完这最后一件事,还了步仇阳俟等人的救命之恩,她便不欠他们和妖族什么了。

到时,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偿还她欠容祁和闻人缙的一切。

她会亲手毁了容祁的修为,那么将来也应该由她,给他带来重新修炼的希望。

裴苏苏深深呼吸一口,垂下眼眸,语气平静得可怕,“让步仇他们进来吧。告诉他们,我会亲手废了容祁的修为,取他的元婴给阳俟入药。”

容祁伤势颇重,估计还要几日才能醒过来。

待他苏醒过来,才会发现自己突然没了修为……想到这里,裴苏苏心中又是一揪。

不管怎样,自己一定会让容祁重新恢复修炼,会把他遭受的苦难,加倍补偿给他。

“是。”弓玉点头应下,正准备出去通知步仇等人,却忽然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睁大眼睛,神情惊愕地看向裴苏苏身后。

裴苏苏心生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床上,容祁不知为何居然提前醒了过来,脸上血色尽失,苍白的嘴唇轻颤,墨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刚才她说的话,他全部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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