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油锅地狱。】
这道声音说。
【这是生与死的狂欢,这是罪与罚的盛宴……】
【这里是地狱,并非你所熟知的人间——请新的参与者牢记以下规则。】
……原来每个地狱它都要念一次吗。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懒得听它讲这些他听过了一次的规则,长叹一口气,重新打开了他的消消乐。
谢人间也没再说话了,靠在座位上偏头看着窗户外头的景色,听着这道他快听吐了的声音念规则。规则念完了之后,这道声音就接着说出了这个关卡的大概情况。
【这是一座久负盛名的温泉旅馆,每年都有许多客人慕名而来,现在恰巧是淡季,一行人趁着旅客和花费都比旺季少来到了这座旅馆,接受了老板的热情款待。可这里到处都看不见老板娘,老板说,他很喜欢老板娘,所以老板娘消失了……老板娘,究竟在哪儿呢?】
这道声音说完,咯咯阴笑了两声,也消失了。
陈黎野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别说,这声音是真的挺吓人的。
谢人间没听懂,秉着不懂就问的原则,他转头问道:“旅馆是什么。”
陈黎野言简意赅两个字:“客栈。”
谢人间:“哦。”
陈黎野关掉了消消乐,摸了摸耳垂,认真思索了一下——上次过地狱的时候这个声音说“请帮女人制作嫁衣”,但那件嫁衣跟女儿没什么关系,全是用来害参与者的。所以严格意义来说,这道声音说的这番不知是题目还是关卡背景故事的话并不是严格的过关要求,反而有帮着NPC害死参与者的巨大嫌疑。
如果按照上一个地狱的尿性来思考的话,那么就绝对不能去找老板娘。
谢人间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似的,突然开口道:“别把所有的地狱想成一样的啊。”
陈黎野:“……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不用看你都知道。”谢人间横了他一眼,说,“每个地狱都不一样,这个玩意儿说的话有时候会害你,有时候也会帮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要去找那个老板娘吗?”
“当然要找了,找到肯定对过关有好处。没事儿,你放心找就行了,用不着担心她会不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厉鬼,如果是,我就把她揍到不是为止。厉鬼而已,是个守夜人都能收拾。”
“……”
陈黎野无言地在心里给他比了大拇指。
猛,真猛,简直猛男。
大巴慢慢悠悠乌龟爬似的开了十多分钟后,到了旅馆。那老头坐在司机的位子上,拿干巴巴的枯瘦手指怼了半天开门的按钮,终于又把后门给怼开了。
“十九”个参与者乌泱泱地下了车,那两个新人被刚刚那个声音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跟在众人后面,似乎是在试图接受事实。
等都下了车之后,老头又关上车门,大巴缓缓地爬出了众人的视线。
陈黎野转过头,看了眼旅馆。这旅馆门口挂着个写着“温柔乡”的牌匾,应该是旅馆的名字。
这门口装饰的十分简朴,外表有些复古,是个典型的日式旅馆,周围围起了一圈大院子,甚至还在门口处挂了个和氏的纸灯笼。纸灯笼里的灯泡泛着暖黄色的光,照得整个门口都暖洋洋的,倒是一点没有铁树地狱里红衣女人的屋子那种凶宅鬼屋的感觉。
众人呆在门口打量了半刻,刚要进去,突然从里面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没一会儿,旅馆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长得有些微微发福的中年男性从里头探出了头来,一瞧这一圈人围在门口,立刻喜笑颜开,把门全部拉开,说:“来啦来啦,等你们好久了!快进来吧!”
陈黎野:“……”
这估计就是老板了。这老板满脸堆笑,长得和蔼可亲,陈黎野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来度假了,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地狱。
众人面面相觑,跟着老板往里面走了。
众人走进旅馆,老板颠颠跑进离门口还没有十米远的前台去,不知去干什么了。
陈黎野往里走了走。从门口到旅馆里面有个不长的走廊,走进去之后,就发现这旅馆建造的很妙,它围着最中央的几个温泉建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圈。往两边看去尽是幽深仄长的走廊,且每隔一米就挂着个纸灯笼——这一幕看上去终于不是很暖洋洋了,一股带着复古味道的阴森诡异感扑面而来。
旅馆里种着很多绿植,有树木有竹子也有花草,温泉边上的尤其多,那些绿植乌泱泱地挤在几个温泉边上,有的也挤进了走廊里,几片绿被暖洋洋的光一照,竟有些莫名的阴森。
院子虽然围了一圈,房顶上却专门为这几个温泉留出一片天来——温泉是露天的,很大,有五个池子。
“这些温泉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泡。”老板走了过来,说,“我先把房间卡给你们,你们先去房间里坐一坐吧,一会儿再来泡也不迟。”
说完,他把手里的门卡一个个递到参与者手中。陈黎野站在原地等,没多一会儿老板就走了过来,把门卡塞到了陈黎野手里,然后转头去把门卡发给下一个参与者。
其他参与者拿到了门卡后都转头去找房间了。陈黎野低头看了看,门卡没什么问题,两面都是白的,但门卡上却挂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天七”两个字。
陈黎野摸了摸耳垂,知道这两个字大概是房间号。但他不明白这两个字什么意思。地狱里的每个东西都可能是线索,这“天七”两个字也是。
于是他下意识地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什么是天七吗?”
这句话当然是问谢人间的。陈黎野问完之后就转头一看,这才发现谢人间不在他旁边——这位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影儿了,他愣了一下,四下转头看了一圈,一边找他在哪儿一边叫了一声:“人间?”
他没找到,谢人间不见了。
陈黎野懵了。在地狱这种地方消失,基本上就等于凉了。
但不能吧,那可是谢人间啊,铁树地狱守夜人,是能把二十五个血人打的嗷嗷叫唤的神明级别的鬼神啊!
再说这才刚开局啊!
陈黎野有点慌了。但又仔细一想,他就又冷静了下来——对啊,那可是守夜人啊。
慌什么,他又不可能死。
陈黎野冷静下来想了一想,就一拍脑门,明白了。
过了大约一两分钟之后,参与者们都拿到了门卡,三三两两的离开去找房间了。等最磨蹭的新人二人组也离开之后,陈黎野才转过头。果不其然,随着几声乌鸦叫声,不知从哪涌出来了一群乌鸦,扑腾着翅膀聚集在一起,聚成了一个人形,然后猛地炸开,随着鸦羽飘落,谢人间重新出现在了陈黎野面前。
陈黎野说:“你以后躲起来能不能跟我说一声。”
是的,谢人间躲起来了。
他自己说过,在地狱里,他是陈黎野的附着品。对守夜人、鬼怪和NPC来说,他是陈黎野,陈黎野也是陈黎野,既然谢人间做什么最后报应都会拐到陈黎野脑袋上,就可以说明一个结论:他们是一体的。因此,NPC如果要给参与者物品,也只会给陈黎野,因为归根结底,“陈黎野”只有一个,谢人间顶多算个分了陈黎野这个名号的游鬼。
这么一来,他就什么都不会拿到,那么对于参与者来说,他就会首当其冲地成为无可置疑的怀疑对象,那就很麻烦了,所以他躲了起来。
“……”谢人间沉默片刻,说,“我以为你会知道。”
陈黎野:“……”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闹剧真是闹得太……
……
……他甚至都找不到形容词。
只能说,他们都太相信对方了。陈黎野近乎是本能地相信谢人间不会离开他半步,从头到尾都没有转头看过他,因为他觉得他会一直在那里。谢人间又相信就算自己一言不发地消失了陈黎野也会明白他去做什么,于是放心大胆地一句话没说就自说自话的走了。
可能他们上辈子就是这样的。根本不用打信号,也不用提前说一声,对方会去哪会去做什么,他们心里都一清二楚。
陈黎野隐约有这种直觉,于是他看向了谢人间。谢人间脸色不怎么好看,依旧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可不知为什么,陈黎野感觉,他似乎有一点难过……和失望。
谢人间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他虽然明白陈黎野不是顾黎野,但本能却又让他有时候自然而然地、下意识地认为陈黎野还是那个顾黎野,于是他就这么安安心心地按自己的步子行动了——因为顾黎野说过。
顾黎野第一天见到他,就说:“既然我来了,你就不用担心什么了。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想其他的,想你自己就行,其他的,我替你打算。”
可陈黎野终究不是,陈黎野没说过这句话,说这话的是顾黎野。
谢人间真的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只是感觉心口有点闷疼。像是现实又在他心上捅了他一刀,然后又一次告诉他,顾黎野早死了。在两千年前,在遥远的京城里,早就被挫骨扬灰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陈黎野,从来不是顾黎野。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沉默了。
沉默片刻之后,陈黎野捏了捏手里的门卡,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了口,说:“呃……走吗?”
谢人间沉默片刻,然后低下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走吧。”
他们向旅馆里走去。陈黎野想的没错,“天七”确实是房间号。这里每个房间门口都有个木牌,上面都写了类似于“天七”这样的房间名字。
有“四仪”、还有“明烟”、“秋灵”、“云辛”等等,每个房间号都透着一股古色古香的气息。
他们绕着一楼走了一圈,没找到挂着“天七”的房间,只好又上了二楼。这次他们找到了“天七”,它在二楼最角落里,在走廊最幽深的尽头,门边就挨着墙,门口还挂着一个暖洋洋的纸灯笼。
陈黎野觉得还好,上去就用门卡开了房门,但他刚往前走一步,就听见谢人间在他身后低声骂了一句:“草。”
陈黎野没急着开门,转过头看向他:“怎么了?”
谢人间脸色不太好,他阴着脸沉吟片刻后,说:“先进去。”
陈黎野便推门进去了。房间里面也有纸灯笼,摆在房间四角里,泛着暖黄色的光,把整个房间都照的很亮。旅馆倒是个传统的日式旅馆,一进去就全是榻榻米,右边是和氏的橱柜,左边摆着个矮桌子和四个蒲团,桌子上有一副茶具和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根树枝。树枝软哒哒地垂下来,看那样子,这应该是杨柳的树枝。
谢人间左右看了一圈,在看到花瓶里的柳树枝时脸色更阴沉了,他抿了抿嘴,鞋也不脱,直接走到了矮桌子跟前去,撸起了袖子开始翻茶具。
陈黎野:“……”
按理说,这种日式榻榻米类型的房间一般都该把鞋脱在门口再进去的。陈黎野沉默片刻,觉得反正这儿是地狱,脱不脱都没所谓,干脆也没脱鞋,回身把门关好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他走到了谢人间旁边去,然后拉过来两个蒲团,一个递给谢人间,一个拉到自己屁股下面。
谢人间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蒲团坐了上去,然后接着做自己的事。
陈黎野坐到了蒲团上,歪了歪脑袋,就看见谢人间在做什么了——他在满脸严肃地翻着茶具。
陈黎野转过头去,捏了捏花瓶里的柳枝,他确定刚刚谢人间看到这玩意儿时脸色就变了。
陈黎野不懂就问:“这树枝儿怎么了吗?”
谢人间正翻着茶具,原本整整齐齐的一堆茶具被他翻得乱七八糟。他一边翻看着这些茶杯茶壶一边说:“你不知道吗,柳树养鬼。”
“柳树养鬼?”陈黎野愣了愣,“不是槐树……”
“槐树招鬼,柳树养鬼。”谢人间回答,“现在难道都没有这个说法了吗?——“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当院不栽鬼拍手”,既然这屋子里有柳树枝,就说明这屋子里是有鬼的,还没有现身而已。可能是没满足现身的条件,或者说还没到时间。”
陈黎野伸手摸了摸耳垂,低下眼眸看向桌面,不说话了。
谢人间翻看小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盯着陈黎野的脸看了片刻之后,才又回过头去,接着哗啦啦地翻他的茶杯。
他把所有茶杯都翻了个遍,果真什么都没有翻出来。倒也是,地狱没有简单模式,不可能上来就给那么多线索,顶多告诉他这地方的老板在养鬼。
不过,他一个旅馆老板,养鬼干什么?
谢人间想不明白。但陈黎野向来聪明,说不准他会明白。
于是谢人间转过了头去,叫了他一声:“喂。”
陈黎野转过头来:“?”
谢人间秉着不懂就问的原则,开门见山道:“他养鬼干什么。”
陈黎野说:“我也不知道啊……线索太少了。”
谢人间:“……”
倒也是。
到目前为止,这点可怜的线索给他们的有用信息就只有旅馆老板在房间里养鬼而已,其余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算陈黎野是天上神仙,也不可能靠这点东西就分析出整个大局。
谢人间抿了抿嘴,又问:“那你想出点什么没有。”
“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陈黎野说,“我想了想,觉得我们的过关要求应该是把老板杀了。”
谢人间听到这句话,眼睛亮了亮:“怎么说?”
“你想,一开始说老板很喜欢老板娘,所以她不见了。假设老板娘是被老板杀害,而这些被养的鬼也是被他杀了的话,那么规则里说的罪恶就是这个老板。但这只是个可能性而已。还是得找找别的线索。”
“嗯。”谢人间应了一声,说,“你说的有可能,但我觉得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陈黎野:“为什么?”
“直觉。”谢人间道,“如果简简单单就能出去,还要守夜人干什么。”
陈黎野:“……”
说的很有道理。
“说起守夜人,其实我想问你个问题。”陈黎野说,“你和这里的守夜人认识吗?”
谢人间:“……怎么可能认识。地狱又不是街坊,你以为我们是邻居吗,还带串门的?再说了,守夜人可多了去了。”
陈黎野:“有多少?”
“自己数,地狱才十八层。”
陈黎野沉默片刻:“……十八个?”
这也不多啊。
谢人间太了解他了,他只看了他一眼,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于是冷笑一声,道:“是啊,是不怎么多,难道就因为不多我就必须要认识其他十七个吗?”
陈黎野:“……”
说的有道理。
谢人间接着说:“再说了,守夜人都是群疯子,我懒得跟疯子打交道。”
陈黎野:“……你不也是守夜人吗?”
“我跟他们不一样。”
谢人间眯了眯眼,眼里有什么光一闪而过。
他说,“我把自己当守夜人,他们把自己当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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