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追上亲哥时,一大两小正停在街边。
一蹲二站,三方会谈。
很专注,连岳宁悄悄走近,三人都未察觉。
小豆丁1号抽着鼻子,瓮声瓮气的奶音,还有些咬字不清:“哥哥,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们了,舅舅又说妈妈是瞎说的。你说,到底是妈妈在撒谎,还是舅舅在胡说?”
亲舅舅岳勇:“……”
挠头。
换了芯的亲妈岳宁:“……”
好问题。
小豆丁2号皱着眉头,嫌弃地睨了爸爸一眼,皱眉,故意放慢语调,模仿大人腔:“甜甜,大人的事,用不到我们小孩子操心,会长不高的。咱们别管他们,走,哥哥带你买好吃的去。”
甜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把手递给哥哥,两人便手牵手往不远处的小卖部走去。
留下亲爹+亲舅舅岳勇独自一人,原地凌乱。
两人走出一段,他才反应过来,起身刚要骂娘,余光瞥见身后憋笑的岳宁,话又咽了回去。
他很久都没见过笑得这么开心的妹妹了,心下一疼。
“哎?你怎么也出来了?”往她身后瞅了瞅,“那孙子走了?”
岳宁点点头,走上前。
岳勇哼了一声,跺脚放狠话:“也就他跑得快,不然我非剁他一条腿给你解解气不可!”
岳宁脑中闪过他挥菜刀的模样,有些方,只好劝:“跟那种人,不值当的。”
岳勇却没继续暴跳如雷,反而点点头,悄悄环视四周一圈,又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问道:“不过,说起来,妹啊,你是怎么突然就想通了的?你不是——”
他顿了下,似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挠挠凌乱的头发,才一脸郑重地继续:“你跟哥透个底,你要那两万,是想诈他一下,让他不敢离婚,还是真想要笔补偿?”
关于想通,岳宁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跳过,坦然回答后一问:“当然,是想要钱。”
岳勇却叹了口气,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一脸认真道:“妹妹啊,虽然哥不想让你跟那王八玩意儿继续过下去,但——”
“只要你想留下他,哥就是拼了这条命,绑也给他留下,大不了打断了腿,哥养他一辈子,你放心……”
岳宁:“??!!”
原本以为只是放狠话,没想到思想真如此危险。
忙说:“……哥,我当然是真的想离婚!这种男人,不离难道留着过年添堵吗?”
岳勇仔细打量她片刻,确认她说的是真心话,脸上表情才有些松动,渐渐迟疑转惊,而后转喜,再说话,语气中竟有几分喜极而泣的颤抖:“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还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皱巴烟盒,从里面扒出根比烟盒还皱巴的卷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
那副表情仿佛在说,妹啊,你终于想明白了!
也难怪,岳宁从记忆中知道,这岳勇从来都看不上王雷。
婚前,王雷甜言蜜语,把岳宁哄得心花怒放。婚后,他瞬间恢复本性,好吃懒做,把老婆当老黄牛使。看着自己捧在手心的妹子被人欺负,岳勇自然不干,吵过不止一次,奈何原主被PUA得死死的,又有了孩子,他就只能干着急,没办法,渐渐也就管的少了。
要是这么过下去,他也就算了,只要妹妹高兴。谁知,三天前,王雷刚拿到录取通知书,从大队回家,就提了离婚。
岳勇得知后,积攒了几年的火气,瞬间喷薄而出,当晚就找王雷打了一架,现在脸上还挂着彩。
想到此,岳宁忍不住又开口劝了两句:“哥,以后别这么冲动,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对付这种人,有的是办法,犯不着为他受伤。”
闻言,岳勇抬手抚了抚脸上青紫,讪讪一笑,说道:“小伤,小伤……”
但岳宁能从他的神色中读出,他不好意思的是觉得受伤丢人,而不是因为冲动打架。
看来以后还得做普法工作。
任重道远。
岳勇的尴尬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他便一脸赞许,朝着岳宁竖了个大拇指:“不过,没想到,妹子啊,还是你上道。之前我也就是让你要两千,你今儿张口就加了一个零。”
“不愧是你,还是你狠!”
岳宁哑然失笑:“???”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普通的乡下汉子,虽有些冲动,这爽利的性子却很对她胃口,又有些感动于他愿意无条件站在她身后支持。
心底暖暖的,有哥哥疼的感觉真好!
她便也不客气,直接应承下来:“哪里哪里,还是哥哥教的好!”
然而,他又接着分析:“就是……这两万是不是太多了?那孙子虽然家境不错,但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吧?”
其实,按现在物价,2万是有点多。
当时情况,岳宁也只是顺着那200,信口翻了100倍,而已。
至于最后拿到多少钱,她也不甚在意。
榨干就就行,也不能把人往死里逼不是?
谁让她向来是个明理守法又善良心软的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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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万也不算多吧。”岳宁一摊手,“甜甜现在才三岁,以后吃饭不得花钱,上学不得花钱,结婚生孩子,哪里不得用钱。”
“他这个当爹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怎么管过,现在拍拍屁股要走,还不给孩子留点生活费啊?哥,你说是吧?”
岳勇踩烟头的脚顿了下,一脸恍然地连连点头:“这么算起来,2万算便宜他了啊!”
“对的对的。”
然后兄妹俩又合计了这些年,王雷的吃喝穿住,工分代挣,侍读照顾,一拍即合,纷纷觉得,应该翻倍。
两人正在做最后总结,那边小卖部中,探出个小脑袋来——
“爸,你墨迹什么呢?来付钱啊,你是不是……”
看到岳宁,眸中明显一亮,“哎?姑姑!”
小丫头也探头出来,看到岳宁,直接欢喜地奔出来:“妈妈!”
听到这声“妈妈”,岳宁却是一激灵。
刚刚场面混乱,她没反应过来,此刻,再听到这个称呼,她的内心有些复杂。
穿成弃妇不可怕,男人不好用扔了就是。
可是,这娃娃——
却不能扔啊。
她怎么就……当妈了呢?
哭!
犹豫一下,她没有正面回应正挂在她大腿上求抱的小丫头,只是轻轻摸摸她的小脑袋,牵了她绵绵软软的小手。
以后她就是妈了,她要保护这个小小的人儿。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岳乐乐却一早回了屋里,几人进门时,只听他正在豪气干云地指点江山:“婶儿,我要这个,对,还有那个,啊,那个味道的也来一个……”
小卖店是对姓刘的小夫妻开的,前面是日用杂货,后面院子里辟出两间来,还做了个小饭馆。男的是个厨子,厨艺不错,在当地小有名气,谁家有红白喜事都会请他掌勺。
老板娘边拿东西边逗岳乐乐:“刚刚不还说没钱,糖也只能要两块儿吗?怎么?出门捡元宝啦?”
岳乐乐眉开眼笑地回答:“没,元宝捡不到,捡到姑姑啦!”
“姑姑来了就有钱了?”
“那当然!我爸可穷了,每个月只有一块零花,现在是月底,谁都比他有钱好吧!”
刚进门的亲爸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东西拿全后,他乐呵呵地抱到妹妹面前,献宝一样:“甜甜,看,都是你的,开心吗!”
竟然一件东西都不是买给自己的。
岳宁不禁感叹,原来妹控也遗传,这父子俩,一看就是亲生。
小丫头自然开心,屁颠屁颠跟着哥哥到一边去了。
岳乐乐心满意足之余,还不忘笑呵呵对旁边的亲爹插刀:“爸,下月发了零用钱记得还姑姑啊!”
岳勇再也憋不住,撸起胳膊:“这小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岳乐乐顺势躲进了岳宁身后,探出头来,对着父亲略略略做着鬼脸。
老板娘平日不喜掺和八卦,却也听到了风言风语。闻得岳宁要死要活的,心下也感叹过。只是,此刻看到一家人有说有笑,却不似传言中那般凄风苦雨,有些吃惊。
也是心疼,便又抓了一把糖,递给岳乐乐:“来,乐乐吃糖。别都给妹妹了,自己总要留点不是?”
岳乐乐却摇摇头:“不行,不能再要了,我爸一个月就1块钱,再要他就该揍我了。”
一番话说得老板娘哈哈大笑:“这婶儿送你的,拿着拿着,不要钱。”
又是一片欢笑,岳乐乐在笑声里,不好意思地接下那把糖。外面说说笑笑,又来了一批人,边说边到了门口。
一个女声格外——
“王雷,你就别愁眉苦脸的了,那女人闹不出大天去,大不了我们上法院告她敲诈勒索……”
耳熟。
岳宁一挑眉。回头,几人已经挑了门帘进来。有四个,除了余晓玲,还有两个和王雷交好的男知青。
王雷一马当先:“嫂子,来包蚕豆,再来壶二锅头……”
抬头,对上岳宁,定在当场。
岳宁没有说话,小丫头却跑过去,甜甜地唤道:“爸爸!”
不大的屋子里瞬间尴尬流转,风霜剑雨。老板娘反应快,赶紧应道:“好唻!”然后到后门口,招呼丈夫准备东西。
王雷也反应过来,低头应女儿的话。
余晓玲对岳宁横眉冷对,另外两个却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盼酒菜快点好。
负债两万,竟然还喝酒请客?
好!
真好!
岳宁微笑颔首,冲王雷无声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看到这个笑,三个男的心底不由生出凉意,往门口退了两步。
她一定是疯了,刚刚还出言威胁,现在却好像什么事没有一般,这不是疯了,又是如何解释?
“嫂子,让大哥辛苦下,我要只鸡,再要四个热菜,做完直接送我家就行。和这些一起,算算多少钱?”
老板娘利落算了几笔:“鸡是五块五,菜……啊,一共是十七块五毛七,就算十七块吧。”
岳宁摸了摸兜,夏季长裤料子不厚,一卷纸币在里面鼓鼓囊囊,她却惊呼:“哎呀,没带钱。”回头看了岳勇一眼,“哎呀,你也没钱……这咋办呢?”
老板娘:“没事,可以先记账,回头再算。”
“那怎么行?”岳宁却满口拒绝,转头看到王雷,面上一喜,“算他账上,一起结了。”
王雷一听这话,脸上瞬间冒了烟:“你!”
岳宁却好似没看到一般,笑呵呵地凑过去,不动声色地把女儿牵回自己身边,语出轻快:“行了行了,跟外人那般大方,老婆孩子别这么小气嘛。”
“这也算在那2万里好了,你之前给了我200,扣掉,现在又是17……”她一沉吟,似在计算,“啊,算出来了!你还欠我1万9千7百又83块。”
说着,她抱起小丫头:“走,跟妈回家吃饭!”
小丫头还恋恋不舍看着王雷:“爸爸呢?”
“爸爸啊?不喜欢吃肉,他就喜欢啃蚕豆吃窝头就烈酒,咱们不管他啊,回家,你和哥哥一人一个鸡腿!”
说完,她一手抱一个,一手牵一个,便挤开几人,出了门。
被再次忽视的岳勇异常委屈:“妹啊,等等我啊。”
“他们都有鸡腿吃,我呢……我能和臭小子分一个腿不……”
留下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
王雷想起刚刚电话里的内容,还有村支书的保证,恨恨地交了钱。
暗哼一声:且让你再得意两天,等离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