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时葑醒来?之时,正好?听到窗外的一只鸽子扑棱展翅而飞的声响,同时,紧闭着的门扉也在下一秒被推开。
“雪客,神医来?了。”推门入内的林拂衣看着已然戴上帷帽之人,心下更感?好?奇,其下更多的应是担忧二字。
“好?,麻烦你了。”许是因她刚睡醒,连带着嗓音中都多了几分沙哑。
“你我二人之间,何来?的麻烦二字,若是你在这样?说,可就称得上是见外了。”林拂衣微侧过?身,将门外的鬼谷子迎了进来?,恭敬道?:
“此次还得劳烦神医出手相帮了。”
“不过?些许小?事。”
背着药箱的鬼谷子刚从城西赶来?,身上还带着未曾消融的冰冷之气,一些落在外衫和发丝上的雪花等一进到温暖之地?,瞬间洇湿成了一朵深色之花。
等人出去后,时葑方才摘下了那顶遮面帷帽冷着声儿,望过?去道?:
“不知神医可否有解我瞳色的药物。”放在帽沿边上的手无端收紧,似在极难忍耐着什么。
“你的眼?睛。”鬼谷子凝视着她的那双紫眸,心下微惊。
“不知神医可有解决的法?子。”眼?眸半垂中的时葑见她盯着自己许久,唇瓣蠕动?许久,方才出声打破这一室寂静。
“有是有,不过?皆是治标不治本。”深知一直打量对方不大礼貌的鬼谷子收回了眼?,可那抹视线仍是不曾离开过?她的那张脸半分,似要透过?她的脸,思念另一人。
“只要能遮住其色便可,无论神医想要什么,在下定在所?不辞为?其取来?。”有时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何况她一直深知若是要武林人士出手帮忙,必需付出相当的报酬,而这鬼谷子更是其中的各中翘楚。
“当真?”
之前欠了一个人情的鬼谷子本打算借由此事偿还人情,谁曾想居然会收获到一个意外之喜,连带着她本波澜不惊的面容上也泛起了一抹笑意。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若是我让你嫁给我的弟子,你可愿。”鬼谷子说话时,眼?睛则直勾勾的盯着她不放,似不愿错过?她脸上的分毫变化。
“不知神医的弟子名讳为?何?”
微蹙着修眉的时葑听到这令人出乎意料的要求,眉心跳了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并往不可控制的方向飞奔而去。
“我名下不过?有俩劣徒,一唤言安,一唤穆生。”随着鬼谷子的话音方落,门外适当的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言安’二字一从她嘴里吐出时,时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张略带妖异的脸来?。
同时,她内心深处更是频繁敲响了警钟,一声胜一声,好?比老和尚敲钟。
许是院中红梅在承受不住过?度的积雪而往下弯了纤细腰肢,任由上面的梅花香雪簌簌而落,砸了那雪地?中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雪坑。
“夫人,老爷说是让我将小?厨房里新熬好?的燕窝给你端来?。”高燕还处于变声期的嗓音适当响起,正好?解决了此时时葑的燃眉之急,不得不感?叹,他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
“你先放在厨房,待会儿我在过?去吃。”
“好?,不过?夫人可记得早点?吃为?好?,免得放凉了就失了几分味道?。”
高燕深知现在不方便进去打扰,何况该见到的总会见到,又何必急于一时。
“我晓得了。”随着二人的话音方落。
鬼谷子却忽的看向了那落雪的窗外,眼?眸半垂中喃喃自语来?了那么一句。
“今年的雪下得可真是大,不过?比起永安那年倒是小?了点?,今年又不知得有多少冻死骨。”
“永安那年的雪我倒是不曾见过?,不过?今年的雪下得倒是挺大的。”时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颗不知被多少积雪给压弯了枝丫时的梅落雪景。
同时黑暗中,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着她的心脏口不放,难受得几乎令她一度喘不过?气来?。
当她试图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反倒是那深渊之中不断有伸出的黑手欲将她往那无边深渊中拉去。
永安那年,她不过?还是一个吃着甜糕的垂髫小?儿,却也记得永安年间的那一场雪下得极大,路边冻死骨不知多少。
“竟见公子无碍,老妇便先行离去,待三日后便会再次复访。”鬼谷子兀自看了眼?窗外落雪后,便收回了目光,方背着桌上药箱推门离去。
“有劳神医了。”
“你我二人迟早都是一家人,何来?的麻烦二字,雪客。”罕见的,鬼谷子叫出了她的字来?,看向她的态度更带着一抹莫名的亲昵。
等鬼谷子出去时,正好?遇到了在巷子口外等候许久的一辆青铜马车。
“那孩子找你了。”站在雪地?中的男子身着黑色狼皮大氅,双眉间笼罩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冰寒之气。
“你这话不是明知故问吗,反倒是这孩子的长相和那个男人长得可真是像,特别是那一双如出一辙的紫眸,恍惚间我还以为?是那个男人回来?了。”
鬼谷子想到先前那双被掩藏在帷帽下的眼?睛时,不由得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
“这么多年了,你倒是还记挂着那个男人。”双手抱胸中的呼延哩闻言嗤笑一声,丝毫不觉得这样?的他有何双标。
“我虽是记挂着那个男人,你们不也是记挂着婉婉吗。”说到那人时,连带着鬼谷子的唇角都下意识浮现出一抹浅浅笑意,毕竟那样?明媚如三月柳的女子,谁不爱。
“走了,大冷天的在外面站那么久,你不嫌冷,我还嫌。”
“你这女人都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还有走这么快做什么。”
“什么问题,再说你跟不上是你腿短的问题,又不是我走得快的问题。”
而院中,那间烧了炭火的室内。
因着她现在才刚睡醒,整个人皆是懒洋洋的,连带着脑子都有些混沌,只是静静的躺在床铺上,望着那天花板发着呆。
以至于她并没?有注意到,原先未曾紧闭的房门正被人悄悄推开,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刚熬好?的苦涩药味。
檐下一只麻雀落地?而停,那双绿豆小?眼?正好?奇的往里头探望着,直到有人靠近,方才展翅而去,徒留下雪地?中的几串小?脚印,彰显着它来?过?之景。
还未来?得急闭上眼?与?用帷帽盖头的时葑正撞上男人那双浅得近乎于琥珀色的瞳孔,也从那双眼?眸中照见了她此时近乎妖异的芙蓉面上。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就连周身的空气中也在一寸寸的凝固,更甚浓稠得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你的眼?睛。”唇瓣微抿中的林拂衣,看着她那双变得不同于常人的紫色瞳孔时,心下复杂万千。
同时更为?心疼的是她在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她的脸又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见事以如此,时葑也懒得在戴上帷帽遮掩,反正看都看了,又何必欲盖弥彰。
何况她现在的小?脸蛋长得那么好?看的,若是一直藏在帷帽下方才是暴殄天物。
“你要问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要是我知道?的话,说不定还没?有像现在这么苦恼。”翻了个身,往里滚去的时葑别过?了脸,也拒绝了他那带着怜惜的恶心目光。
“燕窝再不吃就凉了。”林拂衣强压下心悸,面不改色的将手中的燕窝递过?去。
他知道?,若是她想说了自然会说,无需他多言,否则若是多此一举的询问,说不定还会再度惹来?她的厌恶。
“谢谢。”
“你我二人之间何须谢字,雪客若是在说这个字,信不信我会生恼了你。”何况他欠她的那么多,岂是一碗燕窝能偿还得清的。
“谢谢。”
林拂衣:“…………”
窗棂外的落雪下得越发密集,原先不过?才到鞋底薄的棉花细雪,现在都已到了鞋跟处。
许是回到了温暖之地?后,导致她的性?子越发惫懒了起来?,就跟长在棉被里的一根棉芯似的。
因着室内烧了诸多炭火,使得里头温暖如春,连带着她同之前一样?褪下了罗袜,只光着脚丫。
今日本当外出的林拂衣则推了赏梅垂钓之约,静守在屋内独自对弈。
配合着檐下落雪,刚泡好?的茶水袅袅香满室,当真称得上岁月静好?。
可是等晚上睡觉的时候,时葑看着这还赖在屋子里不走之人时,小?小?的脑袋中装满了大大的疑惑。
正在临摹字迹的林拂衣见她看向他久久不语,遂先一步出声道?:“雪客何故一直盯着我看?”
“我只是在想,你现在眼?睛好?了,再说这院子里头又不是没?有其他房间了,你林大公子怎的还和我这断袖之人挤在一起,难道?就不嫌恶心。”
翻了个白眼?的时葑只要一想起他之前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时,便忍不住的心泛憎恶。
“这院里何来?的空房间,何况这床本就是我之前睡习惯了的,雪客现在说这话可是好?生无赖。”
眼?见天色渐晚,林拂衣也停下了抄写书籍的手,开始往床边走来?。
“什么无赖,这床分明就是我挑选的,再说了,这院子也是我掏钱买的。”
虽说钱不是她的,可却是从她手里花出去的,这一来?二去,怎么也得说是她花的钱才对。
“嗯?”男人修眉微挑,望着她含笑不语。
直看得到了最后,时葑的心虚得就同下雨天被狂风暴雨吹破的茅草屋顶一样?。
“那我打地?铺还不行。”
“好?。”过?了许久,林拂衣方才降贵纡尊,极不情愿的应了一声。
那白日下了一夜的雪只到半夜都仍不停歇,连带着室内的温度也在寸寸变冷。
等到了半夜,翻来?覆去许久未曾入睡的林拂衣侧过?身,看着这早已熟睡之人的侧脸,恍恍间才发现,过?去十多年来?,他从未像今日这般看过?她。
她的脸不是那种典型的巴掌脸,却意外的给人呈现出一种视角上的小?,眉毛|黑|粗浓密,唇不点?而红,鼻梁高挺却不显冷凌感?,最为?令人心生喜爱的当属那双眼?神迷离,媚态毕现,眼?周,眼?角略带浅浅红晕的狭长桃花眼?。
许是连日来?太累的缘故,导致时葑睡得格外之沉,甚至都忘记了这屋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更不知她被人盯着看了一晚上。
而此时的阳城关外,正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似要将这一池春水搅得更浑。
待天微微亮,下意识想要蹭一下柔软锦被的时葑却在无意间蹭到了一个手感?温润如玉,并带着体温的胸膛,惊得她满脑子的瞌睡虫瞬间惊醒。
当她的视线上移,看见的便是男人坚毅的下颔线,不时上下滚动?的喉结,精致漂亮的锁骨,在下移,则是她那睡姿糟糕得如八爪鱼的模样?,还有……………
她发现自己不但什么时候爬上了他的床不说,还缠着人家林大公子睡了一觉。
哪怕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单纯的睡了一觉,仍令她感?到心慌慌,特别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此之前本就称得上是水火不容的地?步,更别说她还干了这种事后。
正当她打算脚底抹油往下滚时,谁曾想对方也在下一秒睁开了眼?,那双还带着少许迷离的丹凤眼?看着那不知所?措之人,唇瓣微扬道?:“不知雪客昨晚上睡得可曾安好?。”
“挺好?的。”
刚伸长了腿,准备往床下伸去的时葑差点?儿没?有被他后一句给直接吓得软了脚,连带着脸上的错愕之情都还未曾来?得及收回,就那么直白的撞入男人浅色瞳孔中。
“就是不知我这床,雪客睡得可还舒服。”
“挺好?的,挺好?的。”
“嗯?就是不知是我这床睡得挺好?的,还是我这人睡得挺好?的?”男人尾音微微上扬,配合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竟意外的勾人。
此时男人的胸前衣襟大开着,满头青丝如浓墨散下,锐化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寒,多了几分柔美。
时葑余眼?瞥了眼?儿过?去,纵然她当年在府上豢养了那么多的美人,却无一一个能比得上眼?前之人的好?相貌。
“不知我的这副皮相,可还能入得了雪客的眼?不曾。”林拂衣刻意凑了过?去,朝她轻吹了一口气,那气息弯弯绕绕的,满是带着缠扰的暧昧之气。
“强差人意。”时葑傲娇的别过?脸,耳尖上却是悄悄地?冒出了一个小?红尖尖。
“是吗,那么雪客可还未回答过?我之前的问题,不知是我这床睡得好?,还是我这人睡得好??”
“自然是床了,再说俩个大男人睡在一张床上,你不嫌恶心我都嫌恶心。”故意冷着一张脸的时葑推开了他的过?近距离,整个人就像是落荒而逃般。
徒留下林拂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由低头笑出了声。
这人好?像比他想象中的有意思得多,那么当初的他又是因何一直厌恶她的呢?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因着他的一已偏见。
等林拂衣穿衣外出时,却不见了院中人的身影,不由微拧着眉头出声道?:“夫人现在人去了何处?”
“夫人刚才说是出去买早餐了,还问了奴说吃什么。”
“嗯。”林拂衣刚准备往院中走去时,余眼?正好?看见了高燕手上提着的药材包,继而道?: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回老爷的话,这是神医今早上刚送过?来?,说是将其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后端给夫人服用。”
“嗯,不过?晚些等夫人回来?后在熬,免得倒时反复熬煮失了药性?。”
因着半夜雪停,加上年关将近,今日的阳城关格外热闹,不少店铺已是早早挂上大红灯笼,贴新桃,寓意要沾沾喜气,好?马上迎接新的一年。
前面出来?后,现嘴里嚼着一个肉包的时葑正提着新买的包子和豆浆优哉游哉的往时府的方向走去。
同时她先前担心头上的帷帽会被风给吹走,特意在其沙慕的下垂上加了几颗细小?的红色珠子,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它会被这过?大的风给吹飞了。
“闪开,快闪开。”
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句,紧接着是马蹄践踏财物,与?他人怒骂,小?儿哭泣之音。
听其声音好?像是马匹失控了,还是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也不知是哪一个被惯得骄纵得不将人命当一回事的富家子女。
“救命啊,救命!”
紧接着,一道?少女的尖叫声响彻耳膜,边上离得近之人纷纷往前跑着,或是往边上躲着,以免自己成了那等被祸及池鱼的鱼。
时葑本就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人,管对方是生是死,反正同她无关,可有时候就是那么的巧。
她这个本应当看热闹之人,硬生生给转变成了那等被看热闹之人。
只因骑在失控马身上的少女,正被那匹癫狂得不受控制的马给带来?到了她所?在的位置,甚至那高高扬起的马蹄此刻离她不过?半米。
“让开,不想死就让开。”
马的前蹄高高扬起,马上在下一秒就要踩碎她的脑袋,其他围观之人皆是别过?脸或是闭上眼?,不愿去看那脑浆混合着血浆爆裂的一幕。
可是那马已近在咫尺,哪怕是她现在想要躲也躲不去哪里,为?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制止住这匹失控的马,同时她刚才在匆匆一扫中,看见了马上女子身上所?着的料子非富即贵时,心下瞬间活络了开来?。
观这马儿癫狂的程度,若是强行制止,说不定还会伤到其他人,更别提现在还是在闹市之中了。
紧咬着牙根,脖间青筋暴起,瞳孔大瞪的时葑当下立断的抽出腰间充当腰带的软剑,以脚尖点?头,目光阴戾的朝那马头砍去。
原先其他人等待的脑袋迸裂之景并未等来?,反倒是等来?了那匹失控的马扬天长鸣一声。同时伴随而来?的是那温热的马血溅洒周围,庞大的,失去了头颅的马匹应声而倒。
原先因马儿失控,而紧紧抱住马脖子的阳锦绣在马轰然倒地?的那一刻,也被先前砍马的青年救下,停留在了一处干净之地?,鼻间则弥漫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梅花香,一瞬间,连带着心都沦落了几分。
“姑娘,你没?事吧。”青年嗓音如山涧流水潺潺,却又似那深山老林中的迷妖,满是带着勾人之意。
“谢,谢谢。。”
“既见姑娘无事,那么在下先行一步。”从马下救下美人的时葑刚打算学那挥一挥翻飞鸟翼袖口,不带走一片云彩的高人时。
她的袖口先一步被少女给紧攥在手中,同时她的眼?睛里也撞进了少女那张姣好?的面容,掩藏在帷帽下的红唇微扬,她知道?,鱼儿已经上钩。
“小?女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可否告知锦绣你的名讳,锦绣好?让家中人前去道?谢。”
阳锦绣话还未说完,反倒是那张脸先一步红了个底,似那春日树梢上的一枝娇艳碧桃人,来?得妩媚动?人。
“不过?举手之劳,何况小?姐没?有怪罪在下宰杀了小?姐的爱马已是万幸。”
“小?姐你没?事吧,小?姐你刚才可快要吓死我们了,城主大人之前就说过?了这匹马的性?子烈,偏生小?姐还是想要驯服。”
当时葑将人从马上救下来?的那一刻后,之前那些哭哭啼啼的丫鬟和小?厮也围了上来?,看这哭的模样?,仿佛他们的主子已经遭遇了大测一样?。
“我无事了,刚才还得多亏了这位公子救了我。”
“公子,多谢你………”其中一个小?丫头准备过?去道?谢之时,却不见了那正在原地?之人,不由摸了摸后脑勺,奇了怪了。
“小?姐,那位公子不见了?”
“找,人现在肯定还在这阳城关中,若是哥哥问起,便说是寻刚才救了本小?姐的救命恩人。”阳锦绣回想起之前那人跃马救她的场景时,一颗芳心仍是止不住的‘扑通扑通’乱跳。
最重要的是,她刚才透过?那层帷纱中探得,那位公子的轮廓看起来?非是那等丑人。
而现在就差得知,这位公子是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