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挂夜布星，按季节时令，皆有定数，只需夜夜往星河里动动星云盘，本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整夜整夜的熬着，甚是辛苦，只有雨神夜晚布雨时方得闲暇。

第一次出门值夜，九儿就守在宫门口，扒着夜寒的腿怎么都不肯松手。

他俯下身子柔声细语的哄了好久都不管用，便只能带着它与素素同去了。

星河是九重天上离凡族最近的地方了。

九儿和素素都是第一次来，狐狸看着眼前的美景兴奋得摸不着头脑，四处乱窜。

不过，这个地方夜寒倒是常来。

从前陪着墨阳学文习武，弟弟只要伤着了，受委屈了，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责任，这九万年，他已经被罚往刑渊受过雷刑无数，每次受完刑，他都会来这里看星星。

公子绝世独立，挥手布星，流光婉转，青丝如瀑，素素看着他的背影入了神。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夜渐渐深了，夜寒坐在了落星亭的台阶上，化了壶清酒，仰面而饮。九儿终究是扛不住倦意在他膝盖上沉沉的睡过去了，尾巴都蜷成了一团，十分安稳。

“深夜饮酒伤神，殿下何事不能释怀？”

“素素，你有多久没见过你娘了，回去看看她吧……”

“素素是雪仙，生而无母，死而无形”

“生而无母，死而无形”他也不知怎么了，顺着她的话就重复了一遍，“真好啊”，一杯清酒下肚，酒入愁肠，忧思上脑。

“殿下，夜深了，您带九儿回去休息吧，素素替殿下守着”

“你带她回去睡吧”他轻轻的把九儿交给了素素，生怕吵醒了她，“往后余生，昼夜颠倒，本殿都当须如此了，你阶品不俗，跟着本殿，当真是可惜了”

“素素从不觉可惜，只要殿下不嫌弃，素素愿时刻陪在殿下身侧”

“从来都是旁人嫌弃我，我有什么本事嫌弃旁人”没了“本殿”这个称呼，他声音柔软了许多，眼神也黯淡了许多。

他是养子，受父帝母后九万年养育已是大恩了，更何况还平白无故的得了个天界大殿下的名号。不争不抢，只想活着，那一方折辱真身的沉鱼宫，他都住了九万年了，更何况这区区夜神之职。

可抬眼漫天繁星，却不得一颗遥寄初心，脚下六界甚大，却不得一片闲云野鹤之地。父亲，母亲，你们应该都还在吧……孩儿好想见一见你们。

“带九儿回去吧，她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诺”

夜寒在星河里守了一整夜，黎明时分与日神交班才得回宫。

昼夜颠倒，身体已经甚是疲累了，哪曾想刚刚躺下，自家的小狐狸就蹿上了床，伸出小爪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巴拉着他。

别睡了，白衣仙，快醒醒，天亮了。

白衣仙，别睡啦……我们去外面的池子里看鱼好不好。

我想要吃鱼，白衣仙，快起来，我们出去玩。

夜寒迷迷蒙蒙的坐起身，把自家狐狸拎在了手里，“你呀，醒了就不安分，你是睡舒服了，本殿才刚刚睡着，再让本殿睡一会”

他作势又要睡下去了，手里的狐狸开始张牙舞爪，他只能叹了口气坐了起来，“好好好，不睡了，去看鱼，好不好？”

哄个狐狸也不容易啊。

见自家主子下了床，九儿兴奋得蹿到了他肩膀上，出门就跳进了沉鱼池里。

看她在池子里抓鱼抓鱼抓得欢脱，夜寒宠溺的笑着，斜靠在了假山边。

九儿叼着一条鲤鱼蹭的上了岸，像只狗一样甩了甩身上的水，毛都炸开了。

见她要下口咬了，夜寒才指了指她，说了一句，“不能吃啊……”

为什么不能吃，我都好久没吃鱼了，我就要吃，你一池子鱼给我吃点怎么了。

“要修仙了，在修到仙气之前，荤腥是不能沾的”

我就要吃，我要吃鱼，我还要吃鸡，我要吃肉，你小气，白衣仙，不给我吃肉，每天给我喝露水吃果子！

“吃了这条鱼，就再也不能当神仙了，本殿能活几十万年，你就只能活几十年，你死了就再也见不到本殿了，自己好好想想啊”

吃了鱼我就当不了神仙了吗？当不了神仙就看不到你了，那好吧，不吃就不吃吧，那我就姑且忍耐一段时间吧。

见九儿愤愤不平的把嘴里的鱼吐到了池子里，夜寒笑弯了眼。

但他心里也打起了鼓，这都十几日了，按道理来说，九重天仙气重，还有他亲自渡了修为给她，就算是凡族之物，也应该会有反应了，可为什么这只狐狸半点仙气都积不下来呢？

哇……有只蝴蝶，你等着白衣仙，我去抓着它送给你……

狐狸追着蝴蝶，绕了池子两三圈，让你再跑，姑奶奶我干不死你，她蹭得一下蹿上去就把蝴蝶翅膀叼在了嘴里。

终于抓到了，白衣仙，你看，你看，这蝴蝶好不好看……白衣仙，白衣仙？你怎么又睡着了？昨天晚上没有睡觉吗？坐着都能睡着啊？

沉鱼池边闲花树幽幽的飘着香，公子斜卧假山，眼角眉梢晕开了温婉，粉白相间的花落了一身，香蕴扑鼻。

素素拿了一件披风过来，轻轻盖在了他身上。

她抱起了脚下蹦蹦跳跳的狐狸，还特意压低了声音，“九儿啊，殿下夜里当差，十分辛苦，白天让他多睡一会儿，我带你去碧水境摘果子好不好？”

碧水境是九重天上的果园，养着各式各样的仙果，一方紫藤葡萄架，还有一池接天梦莲花，两三片桃林，四五处梨瑕，平日多供各个神址的仙娥来采摘。

夜寒清修，不食油烟五谷，习惯晨饮朝露，暮食果莲，虽然每日都有人送到沉鱼宫去，但自从素素来了以后，这些事情都是她亲力亲为的。

伴着碧水境里清清甜甜的果香，九儿四处疯跑了一圈。

我来了，冲呀……这里好多好吃的呀……找甘果蔗……冲呀……

但可惜的是，天上的神仙都是不太爱吃甘果蔗这种太费劲的果子的，九儿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只得垂头丧气的跑了出来。

出来正看见了一群女仙在葡萄架下与素素说话，那个穿绿色衣服的甚是讨厌！

“素素，沉鱼宫清寒，大殿下为人孤僻，不爱说话，他对你可好啊？”

“大殿下温润如玉，性情温婉，为人和善，外界传言，多有不实”

“多有不实有什么用，不过就是个鲤鱼养子，在沉鱼宫沉了九万年了，怎么能比得上二殿下凤凰之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劝素素你呀，还是早些离开，另谋出路的好，免得来日被他连累了去。”

“若尘仙子，说话请注意分寸，殿下听到了会不高兴的”

“那又怎么样？”

又怎么样？说白衣仙的坏话，是当姑奶奶我不存在吗？

还没等素素发作，九儿冲去就是一爪子，若尘仙子手腕上当即就落下一道鲜红的血痕，素素都吓坏了。

“凡种狐狸，野性难驯！”若尘仙子一袖子就把九儿摔到了地上。

狐狸晃了晃脑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眼冒金星，腿都摔折了。

好疼啊……臭女人，你骂白衣仙，还打我，我跟你拼了！

“九儿……”见她还要冲上去，素素赶忙把她抱在了怀里，狐狸疯狂的挣扎着。

你放开我，我要去咬死这群臭女人，她们都不是好人，在背后说白衣仙坏话！

“尔等辱没殿下在先，打伤九儿在后，该当何罪！”

“大殿下养的东西出手伤人才要当罪！”

她们吵吵闹闹的，来看热闹的神仙也越来越多，忘尘府的红缘仙君路过此处正准备说两句公道话，谁知到这群女仙不依不饶的，一定要抓着九儿往沉鱼宫去讨个说法。

夜寒才刚睡醒，听她们说了许久，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沉着脸一言不发。

倒是九儿，她好像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一个劲的摇着尾巴邀功。

白衣仙，她们说你坏话，我替你教训她们了，我干的好吧，快夸我……

若尘仙子见他不说话，也搬出了王牌，“大殿下，若是天后娘娘知道您养的东西野性难驯出手伤人，只怕会亲自动手清理门户的”

不要相信她，白衣仙，她不是好人，她们说你不行，是弱鸡崽子，等等，弱鸡崽子是什么词？我怎么连这么难的词都懂？不管了，白衣仙，快夸我，我干的好吧……

夜寒回头就疾言厉色的吼了狐狸一句，“是不是你！都是本殿平日里太宠你了，滚回去闭门思过，三天不许出门！”

狐狸都吓懵了，连连往后缩。

白衣仙你怎么了？不是我，白衣仙，你这么凶干什么啊，你吼我干什么啊，是她们先说你的，我都是为了你好！哼！滚回去就滚回去，你也不是什么好仙！

九儿委屈得眉头都皱成了波浪，扭头一瘸一拐的就跑了。

夜寒和颜悦色的站了起来，化出了一个白玉药瓶，“是本殿管教不严，代九儿给仙子赔罪了，此乃玉晶膏，外伤良药，赠与仙子”

“大殿下这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吗？凡种狐狸终是不能养在天宫的”

“今日仙子为九儿留几分情面，来日若遇难事，本殿必鼎力相助”

夜寒言辞温婉的和她们赔了好久的礼，她们才收了玉晶膏退了一步，答应将此事压下来。

他是大殿下啊，竟对天后宫中的一位婢女都客气至此，她们一行人见了他连礼都不曾行过，现在已经开口退让了，她们还咄咄逼人。

这哪是天界皇子该有的魄力，活的还不如下界一个普通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