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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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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宜还默默抹着泪,就听殿外响起窸窸窣窣之声。

梳着双髻的少女轻步踏过门槛,滴溜溜的眼珠转动着,好奇的朝殿内张望一圈,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小姐,您在里头吗?”

江知宜心中一惊,却又觉得这声音熟悉,像是贴身侍女采黛,忙抬手将脸上残留的泪迹擦干净,又轻声咳嗽清了清嗓子,才起身下了地,边往外走边答:“我在这儿。”

采黛顺着她的声音寻去,待看见人时,立即兴冲冲的上去拉住她的手,“小姐,我可见到你了,你不知道我这一路有多艰难,领我来的太监凶得很……”

她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感慨一路受的冷落,直到江知宜引她进了内殿,她才发现自家小姐红肿如桃的眼,又是一惊一乍的叫了两声,“小姐这是怎么了?眼睛怎地这样红?”

“没事,适才喝的药太苦了些。”江知宜用帕子沾了沾眼睛,领她在桌前坐下,迅速转开了话题,“你怎么进宫来了?”

采黛是个没心眼儿的,听见一茬说一茬,没再细究她怎么会因为喝药哭红了眼,转头就开始说起自己进宫之由。

原来是皇帝一早就命人去府上传过旨,说是感念镇国公府上下于朝前后宫尽忠、劳苦功高,特许江知宜在宫中小住,一则在愉太妃身边尽孝,二则由宫中太医为其医治顽疾,也算是尽力为镇国公了却一桩心事。

特许大臣之女在宫中暂住,这是天大的恩典,采黛说的眉飞色舞,还在为镇国公府得此殊荣而喜悦。

“小姐,这皇宫可真漂亮,虽然引路太监凶巴巴的,但我瞧别的宫人倒是心善,就那传旨的公公,还特意允我进宫陪伴小姐呢。”

采黛恩怨分明,不吝于对好人的夸赞,而江知宜却只觉脑中似有什么轰然炸裂,再听不清到底是哪个太监好心。

她无意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儿,发现已到日暮时分,窗柩露出的那方天地皆是昏黑。

她明明才答应了愿意服侍皇帝,而皇帝的旨意却早已在晨间就传了出去,这是早料到她会俯首称臣吗?

特意让采黛进宫,恐怕不是那太监心善,而是皇帝之命,这又是为的什么?

江知宜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只是勉力勾了勾唇,又问:“爹爹和娘亲可还好?”

听她问这个,采黛又开始笑起来,带着些无所顾忌的调侃,“小姐您才离家一日,就开始想老爷和夫人了?这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

江知宜也随着她笑,低声念叨:“以前竟不知道我这般没出息,才离了爹娘一日,就想他们想得紧。”

居然才离家一日,这样百转千回的折磨,她还以为已经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说起嫁人,夫人还让我知会您一声呢。”采黛搭上她的手,感觉似是触及到刚结了冰的水,凉的让人打颤。

采黛忙握紧给她捂了捂,又道:“听说塞外出了事,上将军昨儿夜里突然赶去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您与他的婚事,得往后推一推。”

江知宜点点头,只道“无妨”。

什么往后推不推的,等得了机会,她还得告诉父亲,这桩婚事就算了罢。

她这样的短命人儿,本来就与人家不相配,有了如今这事儿,还谈哪门子婚事呢。

采黛见她兴致缺缺,只当她是极少离家,突然出门有些想爹娘,轻声哄道:“放心吧,老爷夫人好着呢,就是顾念着小姐的病,所以您可得好好养病,才好让老爷夫人安心。”

说着,采黛又端过桌上一角的甜酿梅子,递到她跟前,“小姐适才不是说被药苦的红了眼,快吃这个压一压。”

江知宜知她用心良苦,不忍让她担心,捻起一颗梅子塞到嘴里,轻呼:“甜的很,你也尝尝。”

采黛应声尝了一颗,连连点头,“皇宫可真好,连蜜饯儿也比外头的好吃。”

江知宜轻笑,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白玉小碗,其中还残留着些许黑色的汤药,她不禁疑惑,皇帝不是说灌了她三大海碗汤药吗?那这一小碗是另加的?

思及此处,她的舌底又是一阵泛苦,将口中的梅子推至舌尖处,才算是稍稍除了苦味。

夜幕笼垂,屋外的天儿像是泼了墨似的黑,浓重的再瞧不出别的颜色,远处宫殿接连掌起灯,星星点点的灯火缀在深宫之中,却不见一点儿暖意。

有宫人陆陆续续来送吃食,江知宜随意动了几筷子,便失了兴趣。

采黛还欲劝她多吃几口,但话还没说完,便被人叫去取她喝的汤药。没了人看着,她索性又偎回床榻上,再不肯动弹。

虽说身子从不曾好过,但昨夜又病一场,确实伤了气力,浑身都透着难受劲儿,空了一天的肚子,倒填不进半点儿吃的。

还有适才那药,着实难喝,甚至比她在家中时饮得还要苦上三分。

除却身体的不爽快,她心中更是如同堵着什么东西,有些透不过气来,未来前路还没有着落,她不知道皇帝打算如何彻底摧毁她。

这种不知危险何时到来的紧张和压迫,如同处在悬崖之巅,面对着万丈深渊,身后站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明明知道他的目的就是在背后推你一把,却不知那双手何时搭上你的背。

一时之间,江知宜只觉五味杂陈,盯着床顶织绣的祥云缠龙,心中苦闷更甚。

殿外冷风依旧在喧嚣,卷起残茬败叶略过长廊,将檐下的宫灯吹得摆来晃去,灯影来回拉扯,偶尔在窗棂上闪过。

江知宜随着那灯影转动目光,就见采黛已经捧着药罐进了殿门,她脚步凌乱,将那药罐放在桌上之后,慌不择路的冲进内殿之中。

“不过是去取个药,怎的如此慌张?”江知宜倚在床架上,垂目问道。

采黛大口喘息着,吐尽这一路奔来的辛苦,才道“适才我去取药,瞧见几个太医行色匆匆,往西南的一处宫殿而去。我一时好奇,就趁着领路太监不在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是……是……”

她略顿了顿,抬眼偷偷瞄着江知宜的脸色,接着说道:“是愉太妃晌午吃错了东西,下午嗓子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们正赶着去给太妃医治。”

“什么?怎么会……”江知宜长眉微敛,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即起身下了地。

昨夜还好好的人,怎么今日就遭了这样的祸端?

江知宜本就七上八下的心,这会儿更是高高的吊在了嗓子眼儿,堵的她难受发慌,手忙脚乱的套好衣裳,连长发都不曾梳理,便匆忙出了殿门。

殿外守着的人不多,瞧见她出来,皆是一怔,而后便有太监弯腰行礼,温声道:“天儿这么冷,江姑娘怎么出来了,仔细冻着身子。”

江知宜只当他这是客套话,弯起眉眼冲他笑笑,一边往外走,一边应道:“多谢公公关心,无妨。”

那太监也冲她笑,满脸的褶子堆积在一起,似一道道沟壑,手臂却在不经意间抬起,阻在她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外头冷得很,奴才觉得江姑娘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说话之间,一如适才的轻声细语,但这会儿听来却变了味道,江知宜盯着他假意的笑,后知后觉他这不是关心,而是在阻拦她出长定宫。

她故作不知,立即将腕上的冰花芙蓉玉美人镯脱下来,塞到那太监手中,佯装随和的笑道:“烦公公通融,我不过出去透透风,一会儿就回来,肯定不让旁人瞧见我出去。”

“别……”那太监推脱着,一丝情面也不肯留,客气的朝她行过礼,只道:“江姑娘可别为难奴才了,您还是回去吧,对你我都好,不然您金贵的身子受了损害,奴才们也担不起啊。”

江知宜顿了顿,笑容僵持在脸上,与微微低垂的眉眼不太相衬。

怎么?这是皇帝有命,要将她囚于一宫之中,再不得出去吗?

她收起脸上的笑,冷眼扫过守着宫殿的人,面上早没了开始的和气,“既然如此,那劳公公帮我给皇上通禀一声吧,就说我想去瞧瞧我姑母。”

话罢,她把玉镯缓缓戴好,朝那太监倾了倾身,将声音压的极低:“让公公传信而已,我不为难公公,希望公公也不要拂了我镇国公府的面子。”

她鲜少拿出镇国公府来压人,只怕别人觉得她仗势欺人,也恐有人拿住父亲的话柄,但此时姑母有难,倒让她没了顾忌。

那太监没料到她会搬出镇国公府来,思索片刻之后,到底还是低了头,招手叫来殿门口的一个小太监,命他去跑一趟。

江知宜立在檐下,微微仰起头,目光一转不转的盯着皇宫的西南角,只盼着姑母真的只是偶然吃错了东西。

没过一会儿,传话的小太监就带信儿回来了,但并未提是否准他去见姑母之事,只说让她去正和殿见皇帝。

江知宜还欲细问,但那小太监的嘴极严,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只是直愣愣的在前头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