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春日迟来,闲日匆匆,秦恪每天仍是读书习作,午后晴好时,便在湖边漫步看看景。
只是好几日都没瞧见萧曼了,问了萧家的管事,才知道那丫头居然真在闭关绣钱袋。
离殿试还有两日,鸿胪寺先?行召集今科中榜的一百一十名贡士于五凤楼外,教演入宫朝觐的礼仪。
此举是防止他们殿试的时候,君前失仪,举止失当,扰乱国家抡才大典。
教习官员先?行演示五拜三叩的大礼,如何稽首,如何顿首,如何参拜,最后一拜如何叩头承礼,如何却步退班。
众人依样模仿,旁边还有礼官在巡视。
虽然秦恪幼时就因?故离了皇宫离了京,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还是如吃饭夹菜一般简单。
根本用不着像旁人那般反反复复不停练习,只一遍,就让礼官和教习官满意地不住称赞。
其他的人也都忍不住朝他投去羡慕的目光。
从清晨到午后,直到所有人都过关了才结束。
秦恪琢磨着待会儿去找曹太监,寻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回头也好有借口将萧曼约出来,但是再转念又?想,宫中的东西太扎眼了,那丫头兴许好糊弄,但是萧用霖必然不好糊弄……
想到纠结处,冷不防有人从后头袭来,他下意识没控住,身子往旁一偏,他动作极快,仿佛如轻烟般一掠而过。
周邦烨当下就惊得瞠目结舌:“敬忱兄……你……”
他虽然拳脚功夫平平无奇,但是因为喜爱武艺,也钻研观摩过不少?江湖高手过招,所以也算是识货的。
当下秦恪身形一动,他就知道这必定是高手,若搁在平日里,必定会拊掌叫好,但是眼下就显得有些怪异。
练过功夫的人,走路吐息上就与寻常人不同,可是秦恪呢?
周邦烨觉得自己与他相交也甚密了,但竟然半点都没瞧出对方是个练过功夫的人,而且不仅仅是他,就连大理寺那位能带刀出入禁宫的官差都没有发现,那么,秦恪的武功造诣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周邦烨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他这一动作也落入了秦恪眼中。
他眉梢微挑,眼中含着似有若无的笑:“原来是龙川兄。”
周邦烨望他的双眼看了会儿,也并未见有任何异样,仿佛刚才那一避也是寻常得紧,当下只觉是自己想多了,略尴尬地冲他一笑:“敬忱兄,方才你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怎么了?”秦恪反倒是一脸疑惑。
周邦烨左右瞧了瞧,上?前两步挨近了压低声音道:“你这功夫跟谁学的?能不能指点我两招?”
“功夫?”秦恪心知肚明,但仍佯装懵然不知。
“就你刚才闪身的那一下!行云流水一般,速度快不说,还好看得紧。”周邦烨眼中的神?光更亮了,“敬忱兄,你瞧,咱们交情也不算浅了,就……能不能指点我一二?”
他直直地望着他,一副兴致勃勃,笃定了他一定会“指点”似的。
秦恪略略沉思?了一会儿,蹙眉道:“只怕要龙川兄失望了,我这算不得功夫。”
“怎么算不得功夫?”
周邦烨眼中难掩失望,正想继续劝说,就听他继续说道:“说起来惭愧,我打小就不爱读书,每日里都被家父追着打……小孩子么,老老实实挨打的是一种,躲着藏着不让被打着的也是一种……”
周邦烨闻言,脸上不由抽了几下,依然不信:“敬忱兄的意思是,你这闪躲的功夫是打小挨打打出来的?”
秦恪微微颔首:“可不是么,万事皆可熟能生巧。”
要说其它的,周邦烨可能真不会信,但这“熟能生巧”四个字,这会子听起来倒像是内藏玄机,越想就越似乎是那么回事……
他从小时到如今都没少?挨过打,怎么就没这悟性呢?
再瞄眼瞅了秦恪两眼,人家连中二元不说,就是这宫里头的规矩,他都比旁人学得快。
啧,这人和人,同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怎么有时候差距就这么大呢?
“我都忘记恭贺龙川兄了,进了二甲,真好。”
“嘿嘿,这回真是侥幸了,我自个儿都吓一跳!我爹也是高兴坏了。”周邦烨说到这里,不好意思笑了笑,难得腼腆了起来。
这话?吧,若是别人在他面前提,似乎就有些嘲讽的意味,毕竟他平日里是个什么样儿?别说二甲了,就是吊个三甲末尾都难。
先?前就有不少?同年,话?里话?外无不在影射自己靠父亲才拿到了二甲。
但是秦恪不同,周邦烨觉得,他是自己见过的眼神最坚定无尘的人,虽然普通书生一个,没家势也没背景,但身上就有一股子力?道,是那种只要认准了目标就会不遗余力?去实现。
他同自己交朋友,完全不问自己父亲的官职,也从不过问自己家中的事,一起时,聊的也全是诗书字画,当然还有一些闲话。
他们的交情就是最纯粹的同窗之谊。
“对了,龙川兄,这京中哪里有卖稀罕小玩意儿的?”秦恪忽然间又转了话?题。
“稀罕小玩意儿?”周邦烨倒是好奇了,“送人的么?”
秦恪才一点头,周邦烨就道:“可是送那天在梅花林里的小娘子?”
他没有否认:“龙川兄有什么好建议么?”
“嘿嘿,敬忱兄,这回你就问对人了,别的事儿我还真不敢夸口,这送东西哄人开心,我可是最拿手的。”他兴致极高,清了清嗓子,开始侃侃而谈,“这若是送年轻的小娘子东西,怎么送,送什么,都得分人。普普通通的民家女子,随意,首饰之类的最好,可要是高门贵女,她们见过的,用过的,自然都是不一般的,这时候可就不能俗气地送首饰了,得往稀罕里整。”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向秦恪,挑着眼笑道:“敬忱兄,既然你想要稀罕小玩意儿,想必那位小娘子不是寻常人,我知道有家铺子有西域和西夷的小玩意儿,咱们去看看?”
秦恪不置可否,反正原本也是打算自个儿去瞧瞧的。
“我也正好去那边的花鸟市瞧瞧,我先?前送祖母的那只猫儿跑了,她老人家愣是好几天都吃不下,这不,我再去寻一只一样的。”
他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事,秦恪垂着眸听着,忽然间开了口:“不然咱们先?去花鸟市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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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恪一眼就瞧中了一只纯白的西域狐狸犬。
叫人剪了二尺红绸,编了几个蝴蝶结给狗扎好,自己左看右看也很?满意。
也不耽搁,当下就提着精心准备的“小玩意儿”,去找了萧曼。
他到萧家的时候,萧曼还在闺阁里。
“郎君来了?老奴这就让人去喊娘子。”管事的一眼就瞧见了他手上?拎着的竹篮子,上?头盖着红绸子,不消多问,便知道是送给自家小主子的。
秦恪温然道:“不用了,既然她在忙,我就不叨扰了,等她闲下来了,我再来。”
管事的笑眯眯恭敬送他回了隔壁宅子,想着还是得跟小主子说一声,秦家郎君多好,连中两元,保不齐回头还是状元郎,而且性子也好,对他这个家奴都这般客客气气,这年头,像这般平易近人的青年才俊真是打着灯笼都难觅了。
秦恪回到自家的小院,闭门落了锁,这才将竹篮里的狐狸犬抱了出来。
他双手举着那狐狸犬,将它的脸对着那闺阁,一字一句道:“瞧见没,往后那就是你主子,我也不指望你护主了,你这样的……也护不了。”
说这话?时,他唇间依然带着笑,语声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可那狗也不知是一路闷在篮子里太久被吓着了,还是怎么的,竟半点也不敢动,就两眼茫然地望着那阁楼,也不知将他的话?听进去没。
“不过么,你也不能白吃白住不是,你得哄着她高兴,若是惹她生气了,回头你也讨不着好去,可记住了?”
说完这话?,他才将那狗放下。
“好了,你可以叫唤了,叫得越响亮越好。”
他稍稍后退两步,乜眼瞧着那狗,就等它叫个惊天动静,怎料那狗居然无动于衷,支棱着小耳朵,一脸戒备地望着他,瑟瑟发抖。
他也不急,只冷着眼盯着它。
终于,那狗憋不住了,“汪——”一边叫一边满院子乱跑。
秦恪也不看那狗,只微微抬头望着那阁楼,不多时,便见他唇间抿出一弯浅笑,然后假装去抓那狗。
“哎,好狗狗,你别跑了,快过来……”
“汪,汪汪!”
那狗叫了几声,撒腿跑得更快了。
萧曼听见犬吠,出来看时,恰好就看一人一狗满院子疯跑的场面。
那书呆子追着狗跑了一会儿,便似乎就体力?不支,扶着廊柱连连喘气。
“……”
萧曼也是给看懵了,搞不清眼下究竟是个什么局面,而那白绒绒的小狗又?是从哪儿来的。
但看他扶着廊柱喘气,她心中便一凛,当即冲那边喊道:“你别追了,坐着别动!我就过来!”
萧曼进院子的时候,那狐狸犬竟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就像是找到了救星似的,当即就扭着白绒绒圆滚滚的身子迎面奔过去,一路跑,一路还“汪汪汪”叫着,那声音和之前完全不同,当真是说不出的甜腻。
萧曼把它迎进怀里,抱着轻抚了几下,抱着那又暖又?软的身子,真是有些爱不释手。
秦恪在旁瞧得狭起了眸,忽然觉得那狗成精了,这是在跟他争宠呢!
当下就望向她,委屈巴巴道:“小生还以为验官不愿搭理小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