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第一场雪终于下了,崔世君晨起推开窗,看?到外面一片琉璃世界,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喜色,阿杏端着洗脸水进屋,看?到自家姑娘披着袄子站在窗前,连忙放下水盆,走上前关上窗户,嘴里嗔道:“这么大的寒气,姑娘的?身子还没好全呢。”
早前崔世君病了,断断续续一直没有好透,近来天气转寒,这两日她又开始咳嗽,今日的汤药还煨在炉子上呢。
阿杏伺候崔世君梳洗换衣,说道:“姑娘还说今年是个暖冬,怕是明年庄子上有虫害,你看?,昨儿一整夜就下了半尺来深的?雪,姑娘这下总该安心了罢。”
崔世君笑了笑,没有说话,这场雪来得太晚,庄子上的?庄稼或多或少是会减产的,好在毕竟还是下了,不过下雪虽好,庄上的?佃户们需得提防雪灾,有些家境贫苦的人家住的是茅草屋,往年雪大的?时候,并非没有大雪压垮房屋,伤到人和牲畜的?事情。
阿杏吃喝不愁,哪里会想到崔世君的?这些担忧,她给崔世君梳完头发,拿出手炉,并找出御寒的?披风,谁知崔世君喊住她,说道:“你寻我那件新做的?斗篷。”
阿杏奇道:“我们又不出门见客,姑娘怎会想起要?穿新衣裳。”
话虽如此,她仍然拿出新做的?白狐皮斗篷,崔世君说道:“宁国府的?奶奶怀了身孕,我去瞧瞧她。”
阿杏给她穿上新斗篷,笑着说道:“宁国侯家的奶奶真?是好福气,刚嫁过去就有了身孕,若是能一举生个小侯爷,她在侯府就站稳脚跟了。”
崔世君和阿杏想的一样,无论是莫婉,还是她的?两个妹妹,她都盼着她们能一举得男,姑娘好,可是哥儿更好,要?不然这世道怎么人人喜欢生哥儿呢。
主仆二人说了几?句话,阿杏打伞扶着崔世君往前院去了,她刚进屋,崔老姑姑和徐氏一眼看到她穿着新做的?斗篷,崔老姑姑笑着问道:“这是要去谁家?”
崔世君取下斗篷,她挨着老姑姑坐下,回道:“听说宁国府的?奶奶有喜,我去看她。”
崔海正看?向崔世君,他听说她要去宁国府,不悦的说道:“不是让你远着宁国府么,好端端的为何要?去他府里。”
崔世君抬眼望着崔海正,她语气平淡的?说道:“咱们家正是靠着这些侯门将府过日子,要?是再远,何不辞了这官媒的?职务。”
她的话把崔海正气了个倒仰,他不悦的说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年纪小不知事,这个宁国府岂是好沾惹的,前几?个月他们霍家刚被御史参了,又因老太妃重病,宁国侯霍嘉偏赶在这个时候成婚,圣上在朝堂上重重训斥了一顿,这样的人家,你一再与他们往来密切,仔细日后引火烧身。”
崔海正只顾着惧怕宁国府牵连他们崔家,反倒忘了霍云当?日是因何让人参告,崔世君看?到她爹崔海正如此不近人情,难免有些失望,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可像他这般要人相助便曲意奉迎,看?人一时失势便敬而远之,即便这人是自己的?亲爹,崔世君也不禁心口发冷。
看?到崔海正和崔世君父女二人起了口角,一旁的?徐氏和崔/世/安满脸不安,两人不敢随意插话,一时,屋里沉寂无声,最终是崔老姑姑开口了,她看向崔海正,说道:“君儿当了十?年的家,她是个有成算的?孩子,你莫要拿你那套大道理来压她。”
说罢,她转头看向崔世君,说道:“不过,你爹的忧虑也并非全无道理,你告诉老姑姑,你是如何想的?”
崔世君缓缓说道:“依我来看,小心谨慎是不错,只是咱们也不需太过杞人忧天,崔家孝忠的?是圣上,圣上要?抬举谁,又要?发落谁,与我们有何相干呢?我们崔家老实本份的?当?差便是。”
她停顿了片刻,又道:“再一则,那时世柔出嫁,宁国府送来贺礼,等到他们府上的?小侯爷出生,这礼难不成就不回了?”
崔世君的?这番话,说得崔海正哑口无言,崔老姑姑点着头,她对崔世君说道:“你心里数就好!”
崔老姑姑的?这句话,算是一锤定音,崔海正纵然仍旧觉得不妥,也不再言语。
这一大早的小风波,总算消停下来,徐氏赶紧叫翠娘摆饭,不一时,崔家人围坐下来默默用饭,饭罢,崔世君和崔老姑姑打?了一声招呼,撑着油纸伞出门,待她走后,崔老姑姑把徐氏和崔/世/安打?发出去,屋里只留了她和崔海正,崔老姑姑望着眼前的?崔海正,她这侄儿双腿残疾十多年,不想脾气越发左性儿,变得不通情理,她摇着头,说道:“你这个当爹的,对君儿委实太苛刻了。”
崔海正是个孝顺的,他看?到崔老姑姑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喜,陪笑说道:“姑姑,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我也是一心为了崔家好呀。”
崔老姑姑叹了一口气,她说道:“我说这话,也不全然是指今日的事,你自己好生想想,世君掌着崔家十来年,可曾犯过甚么大错,你何苦偏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人前落她的?脸面,当?家人连威信都没了,如何让人信服?”
听完崔老姑姑的?话,崔海正自然觉得委屈,他道:“我是她爹,如今却连女儿也说不得,我这个当爹的威信又在哪里呢?”
崔老姑姑看?着崔海正,他道:“你既是要当?爹的威信,当?日又何必要?将崔家交给世君呢,况且世君何曾有对你不敬?”
崔海正被崔老姑姑问的无话可说,过了半晌,崔老姑姑盯着他,说道:“上回我就跟你说过,世君的?行事你若是当真?看?不下去,这家你尽可收回,横竖安哥儿大了,崔家交给他也是理所应当?。”
崔海正一心想要儿子走仕途的?,岂能回来做一个小小的官媒,他立即说道:“姑姑,我并非这个意思。”
这边姑侄二人私下说话,另一边的崔世君已到了宁国侯府,她下了马车,莫婉院子里的?嬷嬷们已等了半晌,一路穿廊过弄,待她进到东院,看?到墙角栽着一支红梅,枝头落着雪花,却掩盖不了梅花沁人心脾的香味,门口守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她俩看?到崔世君,掀起帘子一角往里喊着:“崔姑姑来了。”
接着,就见珍珠迎出来,崔世君走到门前,先跺干净脚上的?雪,出声问道:“你们奶奶还好么?”
“好,好得很!”珍珠笑着把崔世君引进屋里,她道:“就是时常念叨姑姑,盼你能过府来和她说说话。”
莫婉在京里能说得上话的?没几个人,她娘家族里几?个婶娘得知她有喜,倒是想来走动,莫婉与她们也就表面的情份,见了两回便懒怠了,再者因她这是头一胎,屋里的?婆子丫鬟个个如临大敌,略微多走动几步路就要苦口婆心的?劝阻,是以这些日子,她拘在屋里,哪儿也没去。
进到里间,暖意扑面而来,莫婉身着家常衣裳坐在炕上,她正要?起身,崔世君上前按住她,笑道:“奶奶要?是再这般客套,我下回就不来了。”
莫婉这才坐回炕上,崔世君脱下斗篷,刚在薰笼前烤热身子,莫婉就拉她坐在身旁,说道:“姑姑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衙门里有公差,家里也尽是琐事,我也不知自己每日都在忙些甚么呢,听说奶奶身子有喜了,赶着过来探望。”崔世君说道。
莫婉抿唇笑了,她道:“多谢姑姑惦记,我一切都好。”
崔世君望着莫婉,见她红光满面,相比之前还丰盈了几?分,不难看出她在侯府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崔世君笑着说道:“奶奶刚怀上,用食可有甚么不习惯的,这几?个月最是要当?心,珍珠她们到底太年轻了,最好是叫几个有经验的?嬷嬷贴身照顾。”
崔世君两个妹妹也怀了身孕,有些妇人孕期口味大变,听说更厉害的连脾性都会变得刁钻古怪,崔世君看?到莫婉,免不了多说几句,莫婉握着她的手,笑道:“我省得,府里调了四个嬷嬷到我屋里伺候,这两日天气寒冷,屋门也不叫我出呢。”
崔世君低眉一笑,她说:“我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你们府里都是妥当?人,肯定比我想得周全。”
不久,丫鬟们送来滚茶和点心,崔世君看?到莫婉靠在引枕上绣一个扇袋,她奇怪的说道:“姑娘也练起针黹手艺了?”
莫婉和她一样不善女红,这扇袋上绣的是岁寒三友,一看?就是给宁国侯用的,莫婉针法不甚娴熟,有时绣错了还要?拆开重绣,不过看?她一丝不苟的?样子,崔世君也能看出她对宁国侯霍嘉的?一片心意。
偏偏莫婉还不肯承认,她见崔世君笑得一脸促狭,说道:“我是用来打发时辰而已。”
说着,她胡乱把扇袋塞回针线筐里,崔世君不敢再打?趣她,她拉着莫婉的?手,说道:“好了,屋里光线不好,不绣也罢,我陪奶奶说会儿话。”
崔世君捡着有趣的闲事与莫婉说了几?件,闲话半日,莫婉本要留她用饭,崔世君却推拒了,她道:“我还得赶去衙门里呢,等我得空了,再来看奶奶。”
莫婉见此,只得打?发珍珠和婆子们送她出门,出门时,天又下起大雪,崔世君裹紧斗篷走在雪地里,等她走出侯府大门,正好见到一乘马车进了府里,阿杏扭头一看?,说道:“老侯爷回府了,这是老侯爷的马车呢。”
崔世君回身去看?,那架马车已进到门内,她呆了一下,扶着阿杏的手登上马车,说道:“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崔海正: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崔世君:那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