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崔宅,崔世君就听崔福家的说二姑爷陈盛容来了,她并没有太意外,崔世柔在娘家住了好些日子,想来他见她迟迟没有回婆家的意思,因此特地来接她回去。
崔世君问了几句,崔福家的说道:“二姑爷带了半车子东西,还有几盒阿胶,说是给老姑姑补身子的,这会儿他在里屋陪着老姑姑和老爷说话。”
阿杏满脸诧异的看着崔世君,那晚崔家姊妹二人在屋里说的贴已话,她在外间都听在耳中,不过她跟在崔世君身边多年,不必自家姑娘嘱咐,就知道甚么话该说,甚么话不该说。
崔世君神态依旧平静柔和,她对崔福家的说道:“今日家里人多,你告诉翠娘一声,叫她多烧几个菜。”
崔福家的答应一声,到厨房去传话了。
崔世君在院子里站了片刻,直到阿杏出声提醒,她才往正屋走去,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从里面传来一阵说笑声,崔世君抬脚跨过大门,笑道:“这是在乐甚么呢,也说给我听一听?”
进屋后,崔世君扫了一眼,一家子老小都在,陈盛容原本在和崔海正说话,他看到崔世君进来,起身跟她打了一声招呼,恭敬的喊道:“大姐从衙门里回来了。”
崔世君朝着他微微颔首,她又走到坐在圈椅里的小元宵面前,手指捏着他的耳垂,笑眯眯的问道:“是不是你做了坏事?”
小元宵咧嘴傻笑,崔老姑姑指着他,笑道:“这孩子,简直和世雅小时候一模一样儿。”
小元宵四个多月了,已经不像出生时那样整日睡觉,刚才舅舅崔|世|安递给他一块甜糕,崔世柔假意要抢他手里的糕点,急得小元宵哇哇大叫,两只小胖手紧紧抱着,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逗得家人哄堂大笑。
崔世君忍不住也笑出声,她指着小元宵手里的甜糕,说道:“给姨母吃一口。”
小元宵嘴里咦咦呀呀,谁也不给,崔世君掏出手帕给他擦口水,并用手指轻轻戳着他的额头,笑道:“果然跟你娘一样,是个小气鬼。”
笑了一回,崔世君挨着老姑姑坐下,她扭头望着陈盛容,问道:“粮店里的买卖忙吗?”
这些年,崔世君给陈盛容介绍了不少生意,她时常出入富贵人家,各府里的管事当然也都认得几个,一个府里几百口人,每月光是米面开销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因着这些人脉,陈家的生意比几年前兴旺多了。
陈盛容笑着回道:“有掌柜和伙计们照看,忙得过来。”
他说话时,还朝着崔世柔看了几眼,不过崔世柔一心只顾逗弄小元宵,压根儿不拿正眼看她,陈盛容想了一下,对崔世君说道:“只是家里少了世柔,总归有许多不便,我这回来,一则是探望老姑姑,二则老姑姑身子若是没有大碍,我想接世柔回去。”
崔老姑姑一笑,她摆手说道:“回罢,要你们年轻小夫妇为了我一个老婆子分开这些日子,也是难为你们!”
当着长辈们的面,陈盛容说这些话,就是算准崔世柔拉不下脸面推拒,不想崔世柔不咸不淡的说道:“你先回罢,老姑姑这里只有姨娘照顾,我帮着再伺候一些日子,等老姑姑好全了,我再回家。”
陈盛容被当众拒绝,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那崔海正连忙瞪着崔世柔,说道:“你是出嫁的姑娘,老是住在娘家像甚么话,家里有这么多人在呢,不差你一个,你赶紧收拾东西跟着姑爷走。”
崔世柔听了崔老爹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她把小元宵从圈椅里抱起来,气恼的说道:“不劳你费心,我这就走!”
她重重的跺了几脚,抱着小元宵就往厨房去,崔海正见此,气得拍着大腿,对徐姨娘怒道:“你看看,都是你平日把她惯坏了。”
徐姨娘不敢回嘴,讪笑着不作声,一旁的崔世君出声安慰崔海正:“她往日就是这个脾气,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好端端的怪姨娘做甚么。”
说完,她对陈盛容说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回头我替你劝劝她。”
停顿片刻,崔世君又笑着说道:“不过,难得世雅也回娘家,你就让世柔多住几日吧,自打她二人出嫁后,我们三姊妹难得有聚在一起的时候呢。”
陈盛容神情稍微缓和了几分,他僵硬的说道:“大姐说得是。”
话题说到这里就止住了,家人们又说起别的闲话,只是陈盛容却有些心不在焉,家人只当他是和崔世柔闹别扭,在这气头上,也不便多劝。
没过多久,崔福家的来传饭,崔家人仍旧分了男女两席,崔世柔原本还不肯来用饭,徐姨娘去请了两回,她这才过来。
用饭时,崔世柔脸上仍是气呼呼的,老姑姑给她夹了一颗肉丸,说道:“你的脾气何时才能改一改,和你亲爹说话没大没小的,他也是怕你被外人讲闲话,你怎么就不识好歹呢。”
崔世柔不满的说道:“哪个当爹的,会说他那些话?”
她只管觉得自己委屈,崔世君淡淡的说道:“爹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
她的一句话把崔世柔噎到了,崔世柔拍下筷子,气道:“不吃了!”
说着,又气呼呼的走了,崔世雅喊了她两声,她都没应。
徐姨娘想着她这饭还没吃两口,便要起身寻她,崔世君说道:“姨娘不用理她,随她去。”
徐姨娘只好坐下来,一家子吃完中饭,陈盛容留了半日,就要回家,他要走,崔世柔连面也不露,崔海正要崔福家的去叫她,陈盛容拦住他,说道:“岳父不用请她,她刚生了一场闲气,八成是不会出来的。”
自家女儿蛮不讲理,崔海正老脸一阵发红,他腿脚不便,只得叫崔福去送陈盛容,崔福领着陈盛容刚走到二门,就见崔世君站在门口,崔世君看着他们,对崔福说道:“福叔,你去忙吧,我送二姑爷。”
崔福惊讶不已,不过他的神色很快恢复正常,垂手应了一声,转身进屋。
此时,门口只剩下崔世君和陈盛容,陈盛容见她面无表情,心中有些忐忑,他问道:“大姐特意等在这里,莫非是有话要说?”
崔世君直接说道:“世柔跟我说,你有意纳妾进门。”
陈盛容脸上羞得通红,当年他们陈家和崔家都不同意他和崔世柔这门亲事,为此他还跟崔世君保证,会一心一意对待崔世柔,眼下他要纳妾,虽说是逼不得已,到底还是算食言了。
沉默半日,陈盛容终于开口了,他道:“大姐,陈家只有我这个独子,我爹娘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如今他二老盼着我给陈家留个后,我只能对不住世柔了。”
崔世君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她倒不是怪陈盛容,他有他的难处,这些年,他一直站在崔世柔这边,只不过始终抵不住世俗这一关。
“我对世柔说了,就算小妾进了门,也绝不越过她,到时生的孩子,还是抱在她膝下抚养。”说到这里,陈盛容脸上才露出一丝焦虑,他道:“可是世柔不听我的,大姐,你就帮我劝一劝她吧。”
崔世君叹了一口气,她说不上谁对谁错,在这长安城里,但凡富贵一些的人家,娶个三妻四妾实在不算甚么新闻,更何况崔世柔嫁过去这几年,一直不曾给陈家添下一男半女,换做别的人家,只怕早就抬了一房又一房的新人,但那是她亲妹妹,若是连她都不护着她,还让她能指望谁呢?
想到这些事,崔世君愁绪满怀,她道:“你先回去吧,这些日子就让世柔住在娘家,叫她好生想一想。”
陈盛容略微有些失望,过了半日,他说道:“大姐,请你看在我和世柔夫妻一场的情份上,一定让她要三思。”
崔世君轻轻点头,目送着陈盛容出门。
夜里,崔世君送崔老姑姑回屋,她和阿杏正给老姑姑铺床,就听老姑姑说道:“世柔和姑爷这是有事瞒着我们罢?”
崔世君停了下来,到底没能逃过老姑姑的眼睛,她道:“还不是为了孩子的事情。”
老姑姑人老了,心却不老,崔世柔的婆家就住在城里,这回她在娘家住了这么久,全然不提回婆家的话,再者今日陈盛容专程来接,她仍旧不回,崔老姑姑难免就起了疑心。
为免崔老姑姑操心,崔世君自然没敢跟她说崔世柔已有意和离,她只道:“往常就是这样,三五日就要闹上一回,你老人家别为她发愁,我回头会多劝劝她的。”
都是她看大的孩子,崔老姑姑如何能不担忧,她道:“这孩子真是个死心眼,就是纳个小妾又值甚么呢,处得好就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处得不好,等她生下孩子,随意寻个错处打发走就是了。”
崔世君笑了一下,她道:“老姑姑,你可别跟她说这些话,她肚子里憋着火气,若是说得她不高兴,她连你的面子也不给。”
她是怕崔老姑姑一片好意劝崔世柔,最后逼急了她,她把要和离的话嚷出来,到时就当真要闹得合宅不宁了。
崔老姑姑无奈的摇头,她道:“你寻空给你好好讲一讲道理,你的话,她是愿意听的。”
“知道了。”崔世君服侍着崔老姑姑睡下,就和阿杏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