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含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把自己自幼与李思居订亲,他却在高中状元后,另择高枝而息的事像倒豆子般倒了出来。
她原以为这道伤口已经愈合,却不想它早已在她心间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并不是她不想看见,就不存在的。
此刻,这道伤口就疼得她直掉眼泪,“我不明白,男人是不是都这样自私自利,可以弃十几年的感情于不顾,一旦我不是他最好的选择,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我,去追逐他眼中的更好的选择。
我以为我在决心离家时,就已经把此事放下了,可是我今天看到他一身红袍,新娘却不是我,那一瞬间我只感觉心如刀绞,不是因为我还爱他,我只是……只是为过去全心全意为他而活的自己流泪,我怎么能这么蠢,把两家的婚约当作圣旨奉行,把陪伴他读书,科考,当作是我最重要的事……一旦我对他没有价值了,他就不要我了,我简直是全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陆安用帕巾擦掉她脸上每一颗泪珠,似安抚似承诺,“温含卉,那我得让你见识一下,男人不都是自私自利的。”
发泄过后,温含卉心情平缓很多,此刻她疑惑地看着陆安,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陆安黑眸澄澈,一字字道,“我对你永远都会不离不弃。我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机会放弃你。你就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所有关于你的事,就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我要向你证明,我就不是李思居那样自私自利的男人。”
温含卉愣了一下,随即破涕而笑,一把熊抱,把他揽进怀里,“那你要说话算话哦!”
“我自然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陆安答道。
他瞥温含卉一眼,见她心情已经彻底平复,便继续说道,“那么你现在可以松开抱住我的手了吗?毕竟我们男女有别,还是需要保持恰当的距离,拥抱是不合适的。”
温含卉:“……”
温含卉皮笑肉不笑,埋头就欲往陆安胳膊上一扎,“崽崽,我把鼻涕擦你衣裳上你信不信?”
陆安立马一蹦三尺远,神情嫌弃,仿佛刚刚的誓言不存在。
半晌,两人都噗嗤笑了出来,又慢慢走到了一块儿。
回到家后,陆安进炊房里忙活,他做了一盘她最喜欢的生鱼片,端到饭桌上,再把余下几个菜碟端出来,摆好碗筷,喊她过来吃饭。
饭桌上,陆安破天荒和温含卉聊起了自己已故的生母,“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我家突遭变故、我被送去大伯家寄人篱下以前,我的日子还是过得挺好的。
我父亲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颇有威望,深受爱戴。可是我母亲从未没有围着他转,我父亲只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她是一个女先生,一直到她卧病在床前,她都在泰州一所学堂里任教,颇受学子尊敬。她还办了一个诗社,逢年过节就宴请诗社的社员来家里参加作诗宴。她离世前告诉我,她这一生短虽短了些,可是除了遗憾不能看着我长大外,她的人生并没有任何遗憾,因为她已经尝试过了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温含卉,换个思路想,如果不是李思居接中了户部尚书家女儿抛出的绣球,你就会顺利和李思居成亲,你的一生都会围着李思居转,为了伺候李思居活着,这样的人生必定是充满遗憾的,因为世界那么大,你却只能守着一个人转。
所以,释怀吧。迎接你的是更广阔的天地,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了。
过去的苦难,就像是束缚蝴蝶的蛹,你已经破蛹成蝶了,可以在碧空之下自在起舞了。”
陆安说完,腼腆的笑了一下,然后继续用膳。
温含卉忽然就用手去揉陆安脑袋,“真想撬开崽崽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多少大道理。”
陆安瞥她一眼,眼神里写满无奈,想躲最终却也没躲,好好的墨发就这么被她揉成了鸡窝头。
温含卉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勺起一口粥,绵密温软的粥在她唇齿间化开,连带着她的心结一道融化。
那就释怀吧,若不是错过了李思居,她也不会和陆安成为家人。
如今她已经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没有陆安的人生。
半晌,温含卉小声的说了句,“陆安,谢谢你呀。”
陆安顶着鸡窝头,也小声回应她,“温含卉,我也谢谢你呀。”谢谢你捡到了我。
那天夜里,温含卉早早歇下了,许是因为睡前多喝了几口茶,她半夜夜起出恭,隐约听见后院有人声,她顿时警惕地提着油灯前去查看一二。
昏黄的灯影照亮后院那道正在扎马步打拳的身影。
陆安面色严肃,先是朝着空气来了数十拳,又拾起一节枝木,去霍霍那些新嫩的棉花树苗。
见他行为怪异,温含卉出声问道,“崽崽,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到后院干嘛呢?”
陆安沉声答道,“我在揍人。”
“你在揍谁?”温含卉看着那一排娇弱的棉花树苗,寻思着这后院分明一个外人都没有。
陆安抿嘴不说话了,还不是他躺在床榻上,脑海中反复的浮现出今日那匹骏马上春风得意送亲的红衣状元郎身影,而温含卉却难过到蹲在街上失声痛哭。想到这些,陆安就对这位状元郎气得牙痒痒,他还能揍谁,揍的就是那个负心汉!
见陆安不答,温含卉换了个问题,“你揍的人在哪里?”
陆安一枝木打在棉花树苗上,振振有词,“在我的脑海里。”
温含卉忽然就感觉有点头疼,这个年纪的孩子真是难管教啊,平日里那么懂事的孩子,这会儿竟然这么不着边际,她无奈的走进炊房,挑了一根最粗壮的枝木出来,眼神落在陆安身上,手则掂了掂那节枝木,意思明显:他揍人,她也揍人,大家都别睡了。
陆安看到后,什么也没说,默默把小枝木放在地上,快速溜回房歇息了。
翌日清晨,天刚打鸣,温含卉便被柴扉门外的敲门声给敲醒了。
因为陆安每天都会去山里采野食或是去村头湖边钓鱼,她自然以为是这回陆安手里提的东西太多了,需要搭把手,便没有耽搁,披着袄子走出寝间去开门。
柴扉门被吱丫推开,外面不是陆安,而是一个头戴蓑帽的车夫。
那车夫的蓑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他恭敬地朝温含卉作了一揖,“温姑娘,我家主人想见你一面。”
温含卉看着眼前的陌生车夫,在他身后不远,停着一辆马车,她蹙眉道,“你家主人是谁?”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马车布帘里探出,撩开一隅后,李思居身着一袭矜贵体面的官服,从里面走下来。
李思居朝那车夫摆摆手,示意他退避一旁。
温含卉当即冷下脸,“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李思居垂眸看她,眼神里似乎有些眷恋,他甚至轻轻抬手想要触碰佳人面容,“含卉,我好想你,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温含卉一巴掌拍掉李思居企图靠近她的手,眼露嫌恶,后退一步至门内,就要将柴扉门关上。
李思居赶忙伸手按住那扇柴扉门,他褪去了那份故作掩饰的平静,急切地说道,“含卉,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并不喜欢刘家女儿,与她成亲也只是出于利益需要,她性格张扬,水性杨花,根本就不及你温婉贤惠,我还是喜欢你。”
他双眸似往昔含情,“我之前说的话都做数,你无需担心刘家女儿,她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她亦同意我纳妾。我知道你对此安排并不满意,可是我不会一辈子让你做妾。你给我些时间,再过几年,等我羽翼丰满了,我一定会脱离刘赫的掌控,到时候,我会把你扶正,这样可以吗?”
温含卉越听越觉荒唐,她失望摇头,“李思居,你昨日才成亲,今日就跑到我家门口要纳我为妾,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婚姻不是儿戏,从你选择刘家女儿那日起,我就是一枚被你丢弃的棋子。你我之间缘分就已经走到尽头,没道理你发现刘家女儿没你想的那般好,就又把我捡回来,摆在你的棋盘之上。我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
温含卉一根根掰开李思居扶在柴扉门上的手指,“你我之间有旧情,纵使你抛弃了我,我仍是记得当年父母不送我上学堂,你就私底下拿着一节竹枝,在土地上一笔一划教我识字……我心里对你有恨,却也无法抹去那些好,你不要让我彻底厌恶你,连带着过去仅存的美好都消耗殆尽!”
李思居心情悲切,他原本以为此行十拿九稳,因为温含卉一直都爱他,甚至对他言听计从,只要他服软,只要他许诺,她就会向以往一样为了他委曲求全。
可是他发现温含卉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她看他的眼里已经没有少女怀春的情愫,没有依赖,纵使情绪有波澜起伏,也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她自己。
她真的,已经不爱他了。
直到这一刻,李思居才真正的慌了,一股痛恸涌上他的心头,他再度按住那扇柴扉门,几乎哀求道,“含卉,你不要把门关上……”
这时,远方乡道上一个背着竹筐的少年奋力奔跑起来,他手里带着一把上山割野菜用的柴刀,气势汹汹的跑到温含卉身前,猛地推开李思居的手,一把将柴扉门合紧,戾气难掩。
“她说让你把手放开,你听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