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锦酒楼里,姜韫左等右等不见姜韬回来,索性打包好鲈鱼脍,带回府去。
她拎着酒楼送的食盒,上了马车。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她的思绪也跟着翻涌了一路。
日暮时分回了崇仁坊,刚下马车,便见惯常跟在姜韬身边的小厮青龙匆匆上前来,神色有些紧张:“四娘,七郎……七郎他……”
姜韫心口一紧,厉声连连发问:“他怎么了?人呢?你不是跟着他的吗?怎么只你一人回来了?”
她冷脸喝问之时,通身的凛冽之气,非久居高位、等闲定人生死之人不能有。
青龙还未见过素来待人温和的姜四娘这般模样,一时间有些被吓懵了,磕磕巴巴答话:“七郎,七郎和永平侯……打……打了一架,受了点伤,轻伤!”
姜韫顿时蹙了眉。
姜韬怎么和沈煜碰上了?好端端地又打什么架?他那点身手跟沈煜打架,不想活了?
她当即把食盒递给身边的秋竹,一面疾步往府里去,一面问:“请郎中过府了吗?”
青龙却三步并两步地跟上来,拦住了她:“……四娘,七郎不在府里。”
她脸色一沉:“那他人呢?”
“在……在永平侯府呢。”
……
永平侯府坐落于兴宁坊,离姜府所在的崇仁坊并不远。
姜家的马车到侯府门口时,姜韬已抹好了祛瘀膏,收拾了一番打算告辞。
正是用膳的时辰,李氏热情地挽留他一道用膳。他忙不迭推辞,李氏又塞了些糕饼点心给他,让一旁坐着闷声喝茶的沈煜亲自送他回府。
沈煜应下,起身引姜韬出府。
姜韬跟在他后面,心下忐忑,觑着他的背影一路没说话。
适才他出了酒楼,在东市走走停停,忽地瞥见人群之中的永平侯,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他以为他藏得挺好,未曾想早就被沈煜发现了,刚出东市,便在里巷里被沈煜擒住。沈煜认出是他之后,便卸了力道,他却一时间气性上来了,还手反击。二人来了劲儿,便动了手,结果自然是他惨败,还不知这其中沈煜让了他几分。
而后他灰溜溜打算告辞,沈煜却一面拂了拂身上的灰,一面淡淡道:“跟某一道回府里收拾一下吧。”
姜韬低头瞧了瞧自个儿灰头土脸的样儿,顿时听懂了言外之意。这个样子回姜府,家里还不得以为他被永平侯欺负惨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就跟着去了永平侯府。
那一路上也是这样两相沉默,直到侯府近在眼前了,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将军。”
沈煜侧过头:“何事?”回京封侯百官之后,京中人大多称呼他为“侯爷”,倒只有姜韬一人一直以“将军”相称。
“某不懂朝堂上的那些事儿,某只想问一句,”姜韬说着,见他望过来,有些局促,“将军若是娶了我阿姊,会对她好吗?”
沈煜未料他如此发问,顿了一下,轻声道:“自然。”
语气笃定非常。
再之后姜韬便跟着他进了侯府,换了身干净衣裳,抹了军中特制的化瘀药。一番折腾下来,时辰不早,他念及阿姊,便提出告辞。
这永平侯府是圣人钦赐的宅子,原先是前朝一位王爷的府邸,比姜家几代人同住的宅子还要宽阔一些。
姜韬走着走着,不料身前之人忽然脚步一顿,回来看过来。
他一愣,这才发现已经走到影壁处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再告辞时,沈煜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外看。
他顺着望过去,只见侯府门口,赫然是姜府的马车。
姜韬忙不迭拱手告辞,再度对沈煜道了声谢,快步往马车走去。
沈煜目送他离开,见他上了马车,正欲转身回府之时,忽然望向帘子被掀起的车窗。
恰对上车内一双冷若冰霜的盈盈杏眼。
姜韫见他望过来,也不避开,依旧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那眼神又冷又狠,警告之意昭然若揭。
沈煜面如止水,立在原地未动,看她放下帘子,马车启程,风再度轻轻吹起车帘,露出她半张尽态极妍的面孔,一闪而过。
府门也随之关上了,他转身回内院,一面闲庭信步,一面问身侧的管家:“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了?”
“姜家的意思是等开年之后,筹备婚礼的时间也富余一些。”
“太迟,尽量赶在年前。”
……
回姜府的路上,姜韫冷着脸,一路没说话。
姜韬垂眼摩挲着衣摆的刺绣,心里很是不好受。
到了姜府,见姜韫丢下他,自顾自往自己院子里去了,忙不迭“哎哟”一声痛呼,捂住了膝盖。
姜韫心下一紧,当即回过头问:“伤着哪了?”
“膝盖!都肿了!”姜韬弯着身捂着痛处,讨饶,“阿姊,你看某都这么惨了,就原谅某吧!”
她瞪他一眼:“活该!”旋即转身就走。
姜韬赶忙跟上去,在她后面喊:“阿姊你慢点!真的疼!”
二人一前一后进屋,秋竹手脚麻利地给他们倒茶。
姜韫一口喝干一杯茶,上上下下打量了姜韬一番,蹙眉问:“你这穿的谁的衣裳?”
适才只顾他的伤了,眼下才发现他换了身玄色圆领袍,下摆和袖子都长了,袖口被他卷了起来。
“……原先那身弄脏了,这身是沈将军的。”姜韬不自在地扯了一下衣裳的下摆,“赶明儿等衣裳洗干净了就送回侯府。”
姜韫看着他披着沈煜的皮就来气:“你去招惹沈煜作甚?”
“某……某在东市看到沈将军,就跟上去了,结果被他发现了,”姜韬支支吾吾的,“然后……就和沈将军切磋了一下。”
“你看到就看到了,往他跟前凑个什么劲儿?”姜韫头疼起来。
“阿姊你那么不愿嫁他,定是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万一某跟上去,发现了他在外面养的小妾什么的……”
他越说越离谱,姜韫听不下去叫了停:“你怎么不去编话本子?”
“说不定呢!那么大的永平侯府,竟然除了他母亲以外,再无旁的女人了,连府里的丫鬟都没几个,这正常吗?”姜韬越说声音越低,“不过他母亲沈夫人李氏倒是挺和蔼,不像是恶婆婆……”
姜韫冷笑一声:“你倒是替我把永平侯府的虚实都打探了一遍。”
沈煜不近女色这一点,她前世便见识过了。彼时他在户部站稳脚跟后,便把前些年的旧账掀了个底朝天。姜家旁支有个在工部任水部郎中的,贪了不少修缮河堤的款项,风声一出,他慌里慌张去贿赂沈煜,献上钱财和一名扬州瘦马,用美色设计陷害于他,拉他下水。未料沈煜竟坐怀不乱,非但不曾中计,还人赃并获当即将他扭送去了大理寺。
姜韫前世和他斗了那么些年,早已把他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他不贪财也不贪色,若说此人有何短处,大抵只有一个——他太傲了,做事不留余地。
姜韬将李氏送的糕点拿出来,递给她:“阿姊,这是沈夫人让某给你带的,说是她亲手做的。”
姜韫板着脸不接,一旁的秋竹忍不住插话道:“四娘在酒楼等七郎等了好久,等不到人又把七郎你爱吃的鲈鱼脍打包带回来,到现在都没用膳,七郎你倒好,跑到别家府里去吃了。”
“谁说的?某没在侯府用膳,饿着呢,”他四下张望,“阿姊带回来的鲈鱼脍呢?”
“倒了。”姜韫淡声道。
“啊?”他话音刚落,侍女们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进屋,摆了一桌。
姜韫抬眼见他一脸喜不自胜,冷声道:“没有你的鱼。”
“不妨事!”姜韬嬉皮笑脸,“有阿姊在,吃什么都香!”
“油嘴滑舌。”
二人一道上桌用饭,气氛缓和了不少。
姜韬吃着吃着,忽然搁下筷子,低低道:“阿姊,今日是某太冲动了,某不该擅自去找沈将军,更不该在酒楼冲阿姊发火。某心知阿姊皆是为某好,还伤了阿姊的心,是某之过。”
姜韫抬头瞧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以后你有何意见就直言便是,阿姊不会再强逼你做你不愿之事了。至于卫国公世子韩靖安,我希望你和他不要走得太近,这是我作为长姊给予你的劝告,如何做由你自个儿决定。你如今也长大了,阿姊也要出嫁了,想管也管不了你了。往后之事,你皆要学会自己做主。”
这话听得姜韬不由难过起来,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姊,能问问你为何不喜韩世子吗?”
姜韫深深看着他:“他是新贵,你是世家,阵营不同,如何为友?”
不止如此,他还是沈煜的马前卒,沈煜要他在沙洲按兵不动,他就绝不出一兵一卒。
姜韬似懂非懂,低声道:“某知晓了。”他言罢又觉得不太对,“可是阿姊和沈将军阵营也不同啊?”
姜韫白他一眼:“所以我和沈煜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是,沈将军他答应某,说会对阿姊好的。”姜韬又道。
姜韫闻言,怔了一下,尔后淡淡道:“哄你的你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