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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夜与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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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阿比盖尔遛狗去了,谢宜珩一个电话直通北京,把正在睡午觉的姜翡直接从床上拎起来,苦口婆心地思想教育了她五分钟。

姜翡的春秋大梦被残忍打断,非常不爽,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还在这两个冷血女人手里,立刻态度诚挚地道了歉:“谢小姐,是鄙人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姜吧。”

对方态度诚恳,谢宜珩满意地挂了电话。

……

随着LIGO内部结构的更新完成,整个干涉仪的灵敏度大幅度提高。许多在之前被忽略的噪声信号又重新进入了可被探测范围,数据流水线记录了无数的异常事件,谢宜珩每天早上打开电脑都能看到满屏的红色报错。

亨利看得血压都高了,一大清早就把谢宜珩和莱斯利叫到他的公寓来,三人围桌而坐,一起商讨干涉仪的灵敏度问题。

谢宜珩盯着屏幕盯了很久,流水线记录的不明事件个数还在增长。她看着红色的数字一遍遍刷新,才缓慢地说:“分布式计算项目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谢宜珩在Couldview工作了两年,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些野路子。

这种企业又不是慈善家,也没有LIGO这样追寻真理的执着。Couldview的项目大多只有一个目标——赚钱,越多越好。因此科研众包很受资本家的欢迎,只需要支付一点点的费用,就可以使用民众电脑的闲置资源进行数据处理,比从头开设的算法流水线省了不知道多少钱。

莱斯利和亨利都是保守的学院派出身,听到分布式计算项目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都吓了一跳。亨利气得拿手杖捅了捅地,说:“胡闹,所有信号数据都是最高保密级别。现在居然要在公众的电脑上处理数据,这怎么行?”

莱斯利面色凝滞地点头,显然也对这个方案不大满意。

谢宜珩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现在已经对亨利的反驳习以为常了。临走的时候也是笑眯眯地跟老教授说了再见。

因为LIGO的两条激光干涉臂的水泥防护层需要修补,所有人的行程只能推后。谢宜珩到达LIGO的时候,已经比原定的时间晚了四五天。其实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爱德华现在铁了心要和时间赛跑,工作日志和报告的截止期限不但没有往后调,反而有前推的趋势。

这次谢宜珩到了房间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客厅里都是空空荡荡的,和蔼可亲的意大利女士居然不在。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问了裴彻,才知道康妮最近去南极了。

谢宜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南极?Virgo天文台还提供这种旅游机会的吗?”

“这叫什么旅游机会。”莱斯利今天和他们一起处理噪声异常的问题。显示器上的曲线还在缓慢生成,他听到这边的谈话,摇摇头,叹了口气,说:“科学基金会要求LIGO不能单线研究,所以加州理工打算重启CEPT这个项目。”

这几年爱德华接受了不少采访,LIGO也开始逐渐走入大众的视野中去,赞誉和流言一并而来。四年前他搭乘飞机到西雅图,正好下午的天气好,飞机快要落地的时候,从舷窗里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大片黄绿色的荒地,LIGO两条笔直的激光臂像是一个显眼的直角,安安稳稳地嵌在地上。

爱德华靠在窗口,陶醉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却不料旁边的乘客拍拍他的肩,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往这边看之后,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吗,听说那玩意儿是个超巨大的核武器,能把地球从中间打穿,让俄罗斯彻底沉没。”

这位乘客操着德州口音,讲起话来手舞足蹈,激动的不得了,坚信这个庞然大物是在浪费他们纳税人的钱。

爱德华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红脖子农民老乡到底有多无知。先不说LIGO的正对面到底是不是俄罗斯,光是打穿地球这点就离谱。加州理工的教务长遇到了个标准的民间科学家,简直有理说不清。

他被这个民科气得破口大骂,全德克萨斯居民的祖先都被爱德华问候了一遍,说话难听得让过来调解矛盾的空姐都以为他是新型恐怖分子,企图用语言攻击来实现劫机的目的。

这段教授辱骂民科的视频被不知怀着何种目的的乘客拍了下来,并且放到了推特上。这两个人实在搞笑,视频被无数博主转发,一时掀起了巨大的舆论风暴。不少人开始认为这个项目就是在浪费科研资金,甚至连路易斯安那州的议员都请求联邦政府停止拨款。

加州理工对爱德华简直袒护得匪夷所思,不但没停他的职,反而另拨了一笔资金,启动了CEPT的研究。

CEPT曾经是爱德华的项目,致力于寻找B模式的光子偏振态,以此测量宇宙微波辐射。因为在LIGO建造过程中,几位负责人发现这个干涉仪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

爱德华无暇兼顾两个项目,于是在90年代初期退出了CEPT这个项目。阴差阳错,他退出CEPT的第二年,两位新上任的负责人就因为探测到了宇宙内部不均匀的微波辐射而获得了诺贝尔奖。

谢宜珩听裴彻讲完了这个漫长的故事,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这心态得多好啊,要是这事发生在威拉德身上,他怕不是扛着火箭炮去南极炸了CEPT的望远镜呢。”

裴彻失笑,敲敲她的脑袋,说:“爱德华又不缺这个诺贝尔奖。他确实想要这个奖,但是他想要的是因为引力波才获得的奖,而不是这个微波辐射。”

谢宜珩靠在窗口,远远地望着爱德华又在绕着激光臂缓慢地走来走去,像镜头拉远时一个渺小的黑点。她想了想,说:“但是CEPT是加州理工的项目,让康妮去,不合适吧?”

“科学基金会虽然给了CEPT拨款,但是一部分的资金也来自Virgo天文台,所以康妮确实是最优人选。”裴彻看了黑着脸的莱斯利一眼,向她解释道:“虽然爱德华挺想让威拉德去,但是确实不太可能。”

说到威拉德,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转过头去问裴彻:“威拉德最近怎么没来找过我了?”

“这不是好事?你怎么还盼着他来烦你。”他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要求,一下子笑了起来,说:“利文斯顿的干涉仪出现了设备问题,他现在自顾不暇,没空去给GEO600天文台泼脏水。”

爱德华简直是个摈斥异己的天才,仗着这次的设备问题大做文章。威拉德差点就要步伯纳德的后尘,被赶去巴黎养老晒太阳。最后还是加州理工的教务处发话,为了维持两校之间的友好关系,还请爱德华和同事友善相处。

这个解释勉强算有理有据,谢宜珩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莱斯利抓去修改模型的参数了。

老教授还振振有词的:“不行,你们俩不能呆一起,特别影响我工作的心情。”

她跟莱斯利一起忙活了好几天,一个一个地排查噪声信号,机器的灵敏度曲线终于不是那么惨不忍睹了。莱斯利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文件夹,叹了口气,说:“等LIGO这个项目结束了之后,我至少能发五篇关于深度学习的论文。”

邮件的加载条拉满,“叮”的一声,谢宜珩脑子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她往椅子里一靠,说:“等LIGO这个项目结束了,我至少要放五年长假。”

莱斯利笑了起来:“你不是要来CCFL吗?放了五年长假再来不合适吧。”

谢宜珩实在没想到亨利这么快就把自己卖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只是有这个打算…”

“我就是CCFL的教务主任。”莱斯利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路易莎,你知道CCFL一年的工资是多少吗?”

莱斯利居然妄图用金钱来诱惑她,谢宜珩昂着脑袋,坚持自己的立场,甚至反过来教育他:“莱斯利教授,我的老师亨利一直告诉我,科研工作者要安贫乐道。我们的追求是星辰大海,不是金钱买卖。”

莱斯利把左手的五个手指全部张开,右手又伸出两根手指,很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安贫乐道?那是隔壁数学教授的生活状态。”

那七根手指已经不是简单的手指了,莱斯利得意得好像是拿着一本马克吐温的《百万英镑》晃来晃去。

谢宜珩不为所动,还是跟他打太极:“我再考虑考虑。”

莱斯利咧着嘴笑,说:“你慢慢考虑,不着急。”

后续的测试工作还没结束,她和莱斯利能清闲好几天。可惜LIGO地处偏僻,毫无娱乐活动,莱斯利百无聊赖地过了一个上午,最后甚至开始铆足了劲做数独。

正好是周五,谢宜珩跟莱斯利请了假,直接飞回了洛杉矶。

这个周末,裴彻难得在洛杉矶。知道她回来的消息,特地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听歌剧,洛杉矶杜比剧院有《佩利亚斯和梅丽桑德》的表演。

谢宜珩顺理成章地答应了。

剧院顶上的水晶灯折射出璀璨耀眼的光芒,衣香鬓影,看客在台下推杯换盏。抒情的咏叹调和快节奏的宣叙调交织着,男演员的歌声华丽高亢,像极了中世纪里的君主。

在这么资本主义的纸醉金迷里,谢宜珩居然不解风情地睡着了。

读高中的时候,谢宜珩经常和佐伊一起去市中心的波士顿歌剧院听歌剧。她当时是货真价实的爱好者,每次去听歌剧之前都格外买一份歌剧脚本,先搞明白了故事梗概和大致的人物台词,然后才会去看。

可惜现在谢宜珩是一个标准社畜,每天早改报告晚调频道,早就没那个时间去研读歌剧脚本了。

剧院里面开着暖气,天鹅绒的椅子又太舒服,她支着脑袋看了第一幕的打猎,浑厚的男中音萦绕在耳畔,像是古老却又不容置疑的催眠咒语。

梦里爱德华和威拉德为了数据处理方案打了起来,两个老头甚至嘲讽地给彼此鼓掌,她在一边看热闹看得好不开心。

直到爱德华抡了威拉德一个清脆嘹亮的大耳光,谢宜珩才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演员与乐队已经谢幕,全场是铺天盖地的掌声。

听歌剧的时候睡着未免有些不礼貌。睡着了就算了,做梦就是相当过分了。谢宜珩心虚地要命,像是被随随便便抄了一份作业交给老师的学生,偷偷地打量着裴彻的神色。

他没什么表情,抿着唇,只是低头看着手机。

谢宜珩暗自松了口气。

观众们开始离场,谢宜珩挽着裴彻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讨论剧情。

走出了剧院,夜风凛冽,劈头盖脸地削过来,她的困意终于被驱散了几分。谢宜珩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这部作品的故事梗概,试图从记忆中扣出一些有用的碎片来:“我觉得男演员唱得不错。”

裴彻牵过她的手,点点头,说:“那位侍女的演员也很不错,偷偷换药那一段的神态和唱腔把握得都很好。”

她很多年前听过这部歌剧,只有个大概的印象,她还在思考着这个剧组是不是平白无故地加了侍女这个角色,就听见裴彻接着说:“但是花园里那段二重唱张力不够。”

这里是洛杉矶的市中心,人群熙熙攘攘,身侧的马路上川流不息,街道上各式各样的霓虹灯牌闪烁着,是最耀眼璀璨的城市夜景。路灯打下一片昏黄的光晕,她抬头的时候可以看到裴彻轮廓分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睫毛上还沾染着金色的灯光。

言多必失确实是永恒的真理。谢宜珩想了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问他:“你是不是也睡着了?我听你说的,怎么像是《特利斯坦与伊索尔德》里前几幕的情景?”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逼王嘚吧嘚吧聊了半天。

谢宜珩:你也睡着了???!

裴彻:你也睡着了???!

谢谢两位睡美人,至少让我少查了三十页的歌剧资料。我为谢宜珩送上一朵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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