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无月镜当然没指望这俩小子能帮他把墙修好,毕竟身为特级咒术师,他们两个几乎每天都要出去执行任务。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神无月镜能见到他们的时间不多。
毕竟咒术师的人数稀少,凡是二级以上的咒术师几乎要随时保持能出任务的状态,甚至有好几次他半夜三更被脚步声吵醒,都能听到隔壁传来疲惫的说话声。
“啪嗒——”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拖沓而过的声音。
被吵醒的神无月镜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开了房门。
然后“咣当”一声差点没直接吓得撅过去。
“你们想吓死老师吗!”神无月镜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都在打颤。
试问谁半夜三更听到脚步声推开门,结果看到走廊里站着两个浑身上下血淋淋的人能不害怕。
“老师……”五条悟一副困得快要原地昏过去的样子,一看到他就哼哼唧唧地抱怨。
“累死了,那群老头子没完没了地给我们塞任务。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说有紧急事件,我和杰真的跑不动了……”
“又要出去了?”神无月镜惊呆了,“你们不是刚回来吗?”
这加班还带再续一轮的?这种上司真的不怕下班回家被人套麻袋揍一顿?
“突发事件,又出现了一个二级咒灵。”夏油杰脸上还带着平日温和的笑意,但那双眼睛里已经是满满的疲惫和茫然,嘴角甚至还溢出了一缕鲜血。
“老师去休息吧,处理完这个任务我们应该就会回来了。”
说着,走廊的尽头有人出声:“车已经准备好了,两位尽快跟我走吧。”
“站住。”神无月镜猛地拉住了夏油杰的手。
“你们不能再去执行任务了。”
因为他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他们已经到极限了。
吞食咒灵玉并不是没有副作用。
摄入咒灵虽然能够增强他的术式,但不断积累的压力,精神和□□的双重施压,事到如今他的身体和心理都已经对此无法负荷。
听到他的话,原本站在走廊尽头的人走了过来,看服装大概是哪里的辅助监督。
“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对方一副公事公办没有商量余地的口吻,“延误了任务的责任不是你一个老师能承担得起的。”
“神无月老师……”
“我说了!他们现在不能再去执行任务!”
说着,神无月镜把两个小孩拽进自己的房间,然后狠狠地关上门。
“高专的老师,你不要碍事。”
“不要碍事的,应该是你们吧。”
“你们想逼疯他吗?你们没有看到这孩子已经在超负荷工作了吗!”神无月镜也是要被气笑了。
他现在总算是知道夏油杰当初是怎么疯的了。
好家伙,强迫人加班根本不管别人受不受得了,加班费也没有从头到尾就是逼着人义务劳动为爱发电,这别说是正处青春期的小孩了,就是大人也受不了这么来回的折腾。
最让人生气的是,都这样了那些人还没点B数,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权利。
被拽着关进房间的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们谁都想象不出这个人生气的样子。
虽然他们之间接触的时间并不久,但对方对待学生从来都是温声细语,从来都是笑着的模样,就连被咒灵吓到的时候也只是露出委屈的表情,而不是生气。
可就是那个温柔、甚至可以说是脆弱的人,现在却毫不退让地挡在他的面前。
像是保护雏鸟的燕雀,那样脆弱又强大的姿态。
“如果你们不想把两个特级咒术师逼疯的话就照我说的做。”神无月镜真心觉得眼前的人要是再敢拒绝他就会控制不住一拳头打上去。
我TM给你脸了吗你在我面前瞎逼逼,你以为自己是老懂王吗!
“我是专业的心理指导老师,我比你们更清楚如何调节人的精神状态,如果你们现在很着急,就请你们立刻去找别的咒术师,他们是我的学生,我有保护他们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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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逼逼叨叨把门外的辅助监督赶走,神无月镜看着杵在他宿舍里跟刚从土堆里刨出来一样的两个人,觉得自己相当有必要给他们树立一下正确的工作观。
不然小小年纪就是猝死的命,夏油杰你真的好惨。
“夏油,老师一直很好奇,咒术师的能力是由什么决定的。”神无月镜单刀直入直切话题。
没想到老师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夏油愣了愣,却还是认真回答道。
“咒术师的力量一般由两个因素决定,一是生得术式,每个咒术师天生就有的术式,也就是所谓的天赋,生得术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咒术师的等级能力等等,比如我的咒灵操术、悟的无下限术式。”夏油杰指了指自己和五条悟,“我们的生得术式天生就强大,所以我们在现在这个年纪就能成为特级咒术师。”
“但这也不是绝对的。”夏油杰继续说道,“咒术师的力量本源是咒力,普通人不会控制咒力所以咒力逸散生成咒灵,而咒术师的体内则相当于有一个循环,能从负面情绪里提炼咒力并加以控制。”
“生得术式相当于是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比其他人更高级更有效的循环,能让我们从负面情绪中提炼咒力的效率更高。而我们也要学会控制和平衡情绪,因为一旦负面情绪过多,我们的咒力也会外泄。”
“所以说我刚才的决定一点错没有。”神无月镜从自己的衣柜里找了两件他穿着嫌太大的睡衣。
“因为你们是人,不是机器。”
神无月镜把睡衣递给他们。
“哪有人能一直在负面情绪里生活,更何况你们还只是一群孩子。”
“老师是这么想的吗?”
“怎么了?”神无月镜有点不知所措。
他刚才是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吗?为什么突然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老师是第一个把我们当孩子看的人。”夏油杰望着他慢慢地笑了起来。
不是平常那种礼貌性的微笑,而是带着发自内心的释然。
“说什么呢。”神无月镜拿着湿毛巾擦了擦小孩手臂上的血痕,“你们在老师眼里永远是小孩,十五六岁的小孩装什么深沉。”
“高层才不会管我们多少岁。”
“那群老不死的更喜欢把我们看做尚有利用价值的武器吧。”五条悟直言不讳,眼里更是直白的不屑,“所以每次被那群烂橘子老头指挥来指挥去真的很烦啊。”
根本不在乎你是否受伤,也不在乎你心里想着些什么,哪怕你的朋友你的家人刚在你的面前死去,他们也只会逼着你继续去战斗。
“不要这么说,悟。”夏油杰沉着声音打断,“我们是咒术师,保护弱者是我们的责任。”
“我想保护更多的人,但我还不够强。”
所以……你才会逼着自己去吞食咒灵玉吗……
哪怕这种行为对你来说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夏油你做得已经很好了。”神无月镜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这崽子做一顿心理建设。
我还不够好,都是我的错,是我能力不够,这TM是什么人间疾苦可怜人的发言!
“老师我啊,是非常容易被咒灵攻击的体质。”神无月镜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那叫一个感慨万千。
身为人形自走咒灵诱捕器,他只要离开结界,方圆百里遇见他的咒灵都会主动凑上来和他贴贴,而且还是想一口咬掉他半截身子的那种。
“我看得见咒灵,但我体内却没有任何生得术式,也不懂得如何使用咒力。”
神无月镜说着轻轻揉了揉夏油少年的头毛以示安慰。
“所以老师知道你每天都在面对什么,也知道你肩上的责任有多大。”
“你已经能做到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了,杰。”
比如你老师我,是个见到四级咒灵都得跑路的废物。
“你已经很优秀了,你是老师的骄傲。”
……
“老师~我受伤了~”就在神无月镜忙着用夸夸疗法安慰夏油少年的时候,某个白毛崽夸张地抬起自己的手。
神无月镜被这一声叫唤吓得一跳,还真以为这小孩是受了不得了的伤,连忙起身走了过去。
“伤在哪里了?快让老师看看。”
“在这里在这里。”五条悟表情夸张地指着自己的手背。
……
神无月镜看着小孩手背上跟被树皮蹭了一下的一点点擦伤,觉得刚才心惊胆战的自己就像个憨批。
那可不,真是老严重了,要是再晚点就要愈合了。
偏偏这小孩还一副‘我就是想和你恶作剧’的表情,咧着嘴一个劲地往他身边凑。
“老师,你哄哄我呀,我也很厉害的对不对。”
“老师你生气了吗?老师你说过不会生我的气吧。”
神无月镜:好家伙,你这小子是想先把老师我气死是吧。
“好了,赶紧去洗个澡睡觉吧。”神无月镜一脸无奈地揉了揉主动靠上来的白色缅因猫,“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的,赶紧换衣服上床,今天老师把床让给你们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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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能察觉到五条悟对神无月老师态度的转变。
公然妨碍公务,高层知道这件事后一度想把人直接辞退,但他却以五条家的名义把人保了下来。
“还真是罕见啊,像悟那样的家伙也会感情用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夏油杰正和家入硝子在教室里无聊发呆。
“是吗?你知道上头要辞退神无月老师的时候不也是一副急得要死的样子吗。”早就已经看破了一切的家入硝子不以为然。
嘴上说着别人蠢,自己还不是一个傻样。
呵,男人。
“我才不会像悟那么幼稚。”夏油杰颇有些嫌弃地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像神无月老师那样的人,很难不让人喜欢吧。”家入硝子叹了口气,说着扭头往窗外望去。
八月末尾的阳光蜜糖般温柔又粘人,照映着灰白树影在平整的路面上落得影影绰绰。
“神无月老师。”
神无月镜一打开窗就看到了某个白色的毛绒脑袋支棱在那里。
“老师中午好啊~”
对此已经表示习惯的神无月镜:心里毫无波澜甚至还敢伸手rua一rua小崽子的脑阔。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小子就和见到鱼干的猫一样开始粘着他。
小孩的眼里亮晶晶的,像只蓝眼白毛的缅因猫一样,趴在他窗前笑嘻嘻地喊着要吃喜久福。
每当他满脸无奈地说自己不会做喜久福的时候,小孩都会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各式各样的甜点,然后笑眯眯地说这是给老师的伴手礼。
一开始只是五条悟一个人,慢慢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也会在他开窗浇花的时候突然出现,像个过万圣节和大人讨要糖果的小孩一样喊他老师,和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们就像普通的高中生一样,年轻也热烈,会孩子气地喜欢汽水,会在他面前单手拉开易拉罐的环扣,仰头故意装酷地一饮而尽,结果却把自己呛得两眼通红。
“诶呀,你们两个好脏啊。”家入硝子这时候一定会露出嫌弃的表情,手里却总是会递过去一张纸巾。
每当这个时候,神无月镜都会忍不住想。
如果不是成为咒术师,以他们的年纪,现在应该正在过着普通的高中生活吧。
不是和同伴出生入死每天都游走在死亡的边缘,而是像普通的男子高中生一样,放学后结伴一起去网吧打游戏、一起谈论喜欢的女生,一起度过他们最美好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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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路过心理指导室的窗前的时候,房间里的人正趴在办公桌上小憩。
时值午后,阳光像是糖霜般厚重堆叠。
夏油杰站在窗外,背着光看向窗后的人。
午后的阳光那么烈,日光坠在虹膜上是撕裂一般的痛。
他靠近的时候看见那人眼下的阴翳,这双眼睛睁开时是宝石般晶莹的蓝紫色,垂眸时覆落的阴影有着蝴蝶垂翼般孱弱的美感。
像是打翻了什么藏匿情绪的容器,夏油杰颤抖着指尖慢慢收紧,心中的酸楚就这么慢慢溢了出来。
这是有多久……没有人对他说过那样的话了。
自从他觉醒了术式,成了特级咒术师,他的身上就一直背负着保护弱者的大义。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必须是冲在最前面保护别人的人,他承受的痛苦,他日渐堆积的压力,都只能由他一个人背负。
从来没有人会像这个人一样站在他身前,也从来不会有人像这样告诉他。
不要害怕。
他是会为你剖开黑暗的匕首,是愿意为你刺向所有危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