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和袁玉返京已经是深夜了,西区的别墅却还是灯火通明。
硕大的客厅内,袁然手里掐着雪茄,穿着睡衣坐着。
“哎呀呀,阿秦和玉儿这么晚还没吃饭吧,徐妈,你去把饭菜赶紧做出来,对,那个糯米糕,玉儿最爱吃,一定别忘记!”兰芳又是兴奋又是激动的,她连连看表:“怎么还不来,飞机晚点了?”
话音刚落,门被一把推开,人还没进来,就听见袁玉的高声欢呼:“老头子,老太太,我袁玉又回来了!”
那架势,不知道的以为土匪进村了。
“瞧瞧你。”兰芳迎了上去,嘴上虽然抱怨着,可脸上的笑挡也挡不住,她接过袁玉手里的行李,“呀,瘦了。”她的眼眸一转,看着苏秦:“阿秦也瘦了,这趟没少折腾吧。”
袁玉撅着嘴,撒娇的搂住兰芳的脖子:“可不是嘛,老太太,你家宝贝女儿差点就被阿秦给留在那可怕的地方住一晚上,那我非得死,哎呀呀,我要吃饭,饿死人家了。”
“好好说话。”袁然冷哼一声,袁玉吐了吐舌头,连忙去洗手吃饭。
苏秦看起来有些累了,她对着袁然和兰芳点了点头:“爸,阿姨,我不吃了。”
兰芳直摇头:“那怎么行?都折腾这么久了,我特意吩咐给你们做了爱吃的东西,你多少——”
“好了。”袁然打断兰芳的絮叨,他碾灭烟:“去吧。”
进了房间,苏秦洗了澡,吹干头发躺在大床上。这几日的连续奔波让她有些失眠,明明困倦的不行,大脑皮层却意外的活跃,怎么也睡不着。
屋外,传来袁玉的笑声说话声,袁然虽然话不多,但气氛明显的愉悦,兰芳更是被女儿哄得笑声连连。
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她不在就对了。
苏秦叹了口气,她转身,用被褥蒙住了头。
日子如常进行,苏秦并没有把资助的事儿放在心上,只是固定安排人每个月打钱汇款,偶尔的,她也会收到萧风缱的来信。
闲下来的时候,苏秦会看一看,那娟秀又藏着几分个性的字总会让她想到那个瘦瘦倔强的小女孩。
苏秦工作的时间并不久,因为是家族生意,袁玉的性格要是让她安静的坐在办公室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一人身上。她那段时间压力很大,黑天白夜的忙工作,根本无心去顾忌其他。
如常的,苏秦坐在办公室里,认真的看着土地审批材料。袁秦集团最近买下了一块地皮,趁着当下育儿产业链发展迅速,准备建立一个大型的亲子商城,这段时间,苏秦忙的焦头烂额。
门被推开,有人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
没有通报就这么进来,苏秦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袁玉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翘着二郎腿翻看着手里的信件,嘴中还嚼着泡泡糖:“哎,你说我好赖资助了三个孩子,这怎么一个争气的都没有?”
苏秦抬起头,看着袁玉。
袁玉皱着眉:“这才多长时间啊,走的时候刚留的钱,你看看——”她烦躁的挥着信封:“咱是不差钱,可也不能这样啊,感觉怪怪的。”
千篇一律,都是各种借口索要汇款的,什么房子塌了、爸妈病了、自己又怎么了的…
苏秦懒得理她,低头继续看审批材料。
袁玉嘟囔了半天没有回音,她起身走到苏秦身边,“休息一下吧,阿秦?”
苏秦的反应很冷淡:“走开。”
袁玉笑嘻嘻的不以为意,她盯着苏秦看。苏秦今天穿的是正装,白色的衬衫衬得肌肤如雪,黑长发盘起,干练精致,淡妆更是体面得体,只是唇色有些淡。
“我给你买得补血的滋补品你吃着呢嘛?”袁玉随口问,她的视线被苏秦桌子上的信封吸引到了,“这是啥?下洼村——”袁玉的眼睛转了转:“是那个——恩,萧风缱写的?”
苏秦不理她。
袁玉打开来看了看。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她鼻子差点气歪了。
这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先不说别的,就光说这女孩的字,简直了,太漂亮了,一手行楷比她的还要棒。
第一印象就给人清晰的感觉。
再往下看。
人家可没有提要钱的事儿,信的内容简单干练,分别是近期的成绩情况与家内花销支出,笔笔都计算在其中,甚至把结余都算出来了。
袁玉咋舌:“这姑娘可以啊,比我还强。”
苏秦抬了抬眼:“你也知道?”
袁玉:……
这是干嘛,歧视人吗?
袁玉的大脑转的飞快,她笑嘻嘻的凑近苏秦:“阿秦,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苏秦叹了口气,放下文件,靠在老板椅上看着她。
袁玉连忙说:“这老头子不是一定要让咱们培养爱心资助人吗?说是什么他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渴望有人帮助,既然是帮助,就不分你我了吧?”
苏秦盯着她:“你要说什么?”
袁玉谄媚的笑:“我拿我这三个孩子跟你换萧风缱行不行?你也知道我很懒,不善于打点这些,老头子还总是时不时的问一嘴,反正也是帮忙,你让让我呗。”
这笑容够甜美,语气也是嗲到人心里。
可苏秦却不为所动,简单的两个字:“不行”击碎了袁玉的心。
心碎的不只是袁玉。
千里之外的萧风缱过的也不是很好。
奶奶的咳疾愈发的严重了,村里的医生都看遍了,开了不少药也都吃了,却始终不见效。
甚至在村长的帮忙下,隔壁的大牛哥还骑着摩托车带着奶奶去了一趟镇子里的医院,钱花了不少,却都不管用。
天蒙蒙亮,萧风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她先看了二十分钟的书,背了些英语单词。因为家庭的原因,她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照顾,成绩虽然不是很差,但也一直在中游徘徊,之前没觉得什么,可自从见了苏秦之后,萧风缱就像是被什么戳中了心坎一样,拼了命的努力。
背完单词,她披上一件外套,去院子的井旁打水。
奶奶生病没有力气,妹妹更是靠不住,她要把家里一天的用水打出来。
打好水,把家里的猪喂了,她又去鸡舍捡了一枚还热乎的鸡蛋。
家里就只剩下这一只下蛋的母鸡了,其他的这段时间都卖了给奶奶治病看身体了,基本的生活费是不能动的,其他的……
萧风缱叹了口气,她把柴砍好堆放整齐,去厨房生活做饭。
把昨天的米汤稍微热一下,萧风缱非常奢侈的用猪皮擦了擦锅,沾染了少许的荤腥,她把这几天积攒的鸡蛋给妹妹炒了一个饭,又给奶奶炖了鸡蛋羹。
“大丫,咳咳咳——”奶奶听见声音推门而入,萧风缱回头:“奶奶你出去,这里烟大。”
萧奶奶咳嗽不停,“咳……你去睡儿,奶奶来……咳咳咳。”
萧风缱快速翻炒着鸡蛋,连忙熄了火,她先扶着奶奶出了厨房,又把鸡蛋羹端了出来:“奶奶,你吃。”
萧奶奶看着那鸡蛋羹,笑了:“奶奶不吃……咳,奶奶喝粥。”
“不行。”萧风缱很固执,“你病了好久了,要补充些营养。”
萧奶奶固执起来也是可怕,她说什么也不吃,到最后甚至有些发脾气了。
萧风缱没办法,她端着蛋羹进屋,把还在被窝里睡觉的妹妹提溜出来,喂了下去。
一大早就吃了这么一碗香喷喷鸡蛋羹的萧风逾美坏了,她哼着小曲,瞅着镜子里的姐姐给自己梳辫子:“嗨~~~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好看的舞蹈送来天天的欢腾~”
清脆清脆的童音,天真浪漫。
这一刻,萧风缱的心是温暖的。
扎好鞭子,萧风逾抱着姐姐使劲亲了一口:“mua,姐姐,我最爱你了!”
这大概是萧风缱内心中为数不多的幸福吧。
妹妹还没有到上学年龄,农村跟城里不一样,并没有幼儿园以及各种补课班。
萧风逾牵着奶奶的手把姐姐送到了门口,这才恋恋不舍的回家了。
萧风缱的家距镇子里的学校有十公里的山路,她就算是熟悉抄近路也要一个多小时。
刚走到半山腰,她碰到了隔壁的大牛哥,大牛哥骑着摩托车停下了,他挠了挠头憨厚的看着她:“风妹妹,去学校吗?我载你吧。”
因为是从小就认识,萧风缱并没有拒绝,她笑着说了声谢谢就上车了。
路上,大牛哥问:“萧奶奶的咳疾好了吗?”
萧风缱叹了口气,“没有。”
大牛哥:“风妹妹,我听隔壁班的同学说,咱们山上有一种草药,好像叫天葵的,必须是野生的,跟医院开的不一样,治疗咳疾特别管用。”
萧风缱眼睛一亮。
这会她已经颇有些有病乱投医的感觉了,只要是能对奶奶的病有用的,她都愿意试一试。
到地方的时候,大牛把后座的袋子递给她:“你回家给奶奶试试,这是我顺路采的。”
“谢谢,谢谢。”萧风缱不迭的谢谢,直把大牛说的脸都红了,“没事儿,没事儿。”
萧风缱可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小小年龄,已经出落的如此水灵,不知多少家人惦记着,要不是奶奶坚持,早就被定出去了。
当天晚上回家,萧风缱给奶奶用天葵熬了水喝,她本来没抱多大信心,可第二天,奇迹的,奶奶的咳疾好了很多,就连妹妹都感觉出来了。
这让萧风缱欣喜若狂,她跋山涉水的去东边的山头采药,可因为采摘的村民太多,刚开始她还能采到一两个,后来干脆就找不到了。
萧风缱是个独立的人,她原本不爱求人,可这会儿为了奶奶,她去央求隔壁的大牛哥了。
大牛有些为难,“西边的半山腰上的确有,但那太危险了,不能去。”
那都是悬崖峭壁,少有人烟。
“求求你大牛哥。”萧风缱的声音颤抖,她现在一心就想治好奶奶,危险她并不害怕。
受不了央求,大牛只能带着萧风缱去了半山腰,路上,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那山太陡峻了。”
萧风缱点头应了,功夫不负苦心人,到了半山腰,他们的确有了新的发现。
萧风缱干活非常干练,年龄不大,却顶的上一个壮劳动力。
大牛一边找寻草药,一边心不在焉的看着萧风缱,总觉得这辈子要是能娶到这么一个能干又漂亮的媳妇就不枉此生了。
“风妹妹,差不多了,日头太毒了,咱们走吧。”忙碌了一上午,俩人采了大半袋草药,除了天葵还有其他的必须草药。
萧风缱满头的汗,她点头应着眼睛却还在寻找,就在山棱的上侧,正正好好的看到几颗山葵。
她开心的往过走,脚刚瞪了上去,腿就有些打晃。
太阳太毒了,她暴晒了大半天,近日来又连续的熬夜,早就体力不支了。
在大牛的惊呼声中,她腿下一软,身子不听使唤的往旁边歪了过去。
大牛眼疾手快拽了一把,但冲力太大,到底是脱手了。
直到失去知觉的那一刻。
萧风缱还在想,是要死了吗?
她不能死,她还要照顾奶奶和妹妹。
还有……她还没有谢谢她……
不知过了多久。
朦朦胧胧间,她闻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薄荷香,周围很安静,却依旧是漆黑一片。
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一直到下午,萧风缱的身体才能动弹,她的眼睛不能完全睁开,却已经可以看到模糊的身影。
她有些疑惑……她是死了吗?
苏秦坐在萧风缱床边的椅子上,主治医生正把诊断证明给她看:“还好,被人拽了一把,要不后果不堪设想。轻微的脑震荡,右腿骨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另外,这女孩长期营养不良,已经很严重了。”
苏秦认真的听医生说着,她并不插话,眉头微蹙,看着病例上的诊断。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半敞的窗帘透过一丝丝夕阳的余光,正好洒落在苏秦的身上,为她渡了一层温暖的金纱。
萧风缱有些晕,这是天堂吗?
简单的说了几句,医生离开了,苏秦正要去倒水,看见了半睁着眼睛有些迷茫的看着她的萧风缱。
苏秦起身,看着她瘦的已经凹进去的小脸轻声说:“傻孩子。”
这一声啊。
这一声……
爸妈离开,家中的顶梁柱骤然崩塌,一家人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没有办法解决时,她没有哭。
奶奶生病,家徒四壁,妹妹又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带走的时候,她没有哭。
而这一刻,苏秦的一声“傻孩子”却让萧风缱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