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新接到宗门任务,归元派的卜故老君丢了只宠爱的小兽,六百年开灵智化形为人,前几年在北境跑丢了,近日南境忽有其出现的异象,灵华宗掌门青年时受老君荫庇,主动揽下活计,层层外包后,大小姐接手搜查令。
说起这事,她觉得很是奇妙:“卜故老君豢养的小兽可稀罕了,中山经曰,霍山有兽,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便是说它长得像猫,拖一条长长的白尾,养在身边会忘记烦心事。”
顾法宁看着远处冉冉的祈愿灯,随口问:“你怎么找它?”
大小姐道:“我拿了它的毛发,用我宗门的秘术便可,只是朏朏已会化形,它若是变作凡人少年模样,沾染上人间因果,找到不难,麻烦的是兰因絮果。”
顾法宁瞅了瞅,大小姐拿了个罗盘,掌心有一小撮柔软的浅棕色兽毛,夹杂几根雪白,手指一般长,缎子似的质感。
猫耳,长尾,逃跑,人形……
想象一只长毛的白尾猫儿化形成的美少年,顾法宁居然有点激动。
她俩抢占街边头排的位置,等着花车游街,甘缙被打发去取顾法宁定做的六角宫灯,外事寮其余人都三三两两散开,各自去游玩。
花街灯如昼,巷尾连通南境运河,新近一年扬名的花魁从临河画舫出发,登上用鲜花装点,高达一丈的花车巡游全城,前边十五岁的美貌少女提灯开路,有点像后世影作品中,绮丽旖旎的人间不夜天。
千门开锁万灯明,繁光远缀,游伎皆秾李艳色,顾法宁道:“今年花魁居然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就是叫白苍的那位,可真是少见。”
说来她跟大小姐相遇就是在这一条长街,也不知那十玉楼的老鸨还记不记得把苍哥儿留给她的瞎话,她今天带的灵石可足了,包年都没问题。
大小姐的传讯玉简忽然亮起,甘缙愤愤不平的声音传来:“沈师姐,有人跟我抢花灯!”
甘缙那边人声嬉闹,还有个娇柔的女声急切:“这位道友不要发怒,我第一次来南境,实在是喜欢它……”
甘缙可劲儿道:“那也得算个先来后到,前几天就跟摊主定下了,新来的上一边去,旁边那么多其他样式的,怎么偏偏跟我抢!”
这个娇柔的音色顾法宁很熟悉,她的小替身啊。
她知道竺岚月一直很关心她,看她的时候总是怯怯地扬起小脸,出身使然,仰慕中带着自卑。
但不得不说竺岚月的确长得很好看,巴掌大的瓜子小脸,水莹莹的杏仁眼,面如初桃,虽然样貌很像,气质却南辕北辙,哪怕穿同色的衣裳,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人的经历完全不同。
赤霄宗的顾师姐清素若九秋之菊,岚月师妹则俏丽若三春之桃,只是秋至花落,花开秋走,注定不会共存。
宫灯是顾法宁按自己的喜好画的,六面都是不同的山水百景图,被烛火一热还会随热转动,让师弟帮忙取来结果遇到麻烦,大小姐有点不好意思。
她掐断玉简,将甘缙喋喋不休的告状压下去:“你站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顾法宁理理鬓发,叹一口气:“是竺岚月?那我也去。”
甘缙在街转角的花灯摊子上,对竺岚月怒目而视:“那灯面是顾道友画了好久的,赤霄宗不要仗着自己有钱就为所欲为!”
竺岚月无措地提着六角宫灯,听到:“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就还给道友。”
“一盏灯而已。”顾法宁在甘缙旁站定,缓缓开口,“你也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好了。”
少女身材娇小,一身浅色雪丝裙衫,灯火映照在她脸上,看不清神情。
见顾法宁搭理她,竺岚月咬着下唇,犹豫着向前几步,递上宫灯:“顾师姐,我……”
顾法宁温声道:“错了,是顾道友。”
竺岚月笑容有点忐忑:“对不住道友,我只是看它在这条街上最好看,我不是故意和您撞……”
顾法宁没有接:“那可不,我审美和手艺杠杠的,你还挺有眼光的。”她顿了顿,又加了句,“包括你的脸。”
竺岚月一噎,睁大圆圆的杏眼,鼓足勇气问:“我一直都知道您和师尊的事,道友对我有成见,是因为师尊的关系吗?”
顾法宁就笑了:“别跟我整这出,别寻思有长辈我不敢削你。”
她觉得竺岚月一直拧巴着也不好,做人还是得敞亮:“咱不整虚头巴脑那阴间玩意儿,姐跟老妹儿讲道理。”
“我从前的确是师尊的弟子,但为他采药跌下暗渊后就不再是了,既然赤霄宗默认我已死,我也没有上赶的必要,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么多年师尊承认的弟子是你,若我回归,你该如何面对疼爱你的赤霄宗诸君,往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欣赏着竺岚月的面皮一点点惨白下去,顾法宁突然开始怜悯她了:“我的话说完了,竺道友也该回了,不要总想着高德大义,也别认为你装作毫不芥蒂迎我回归,赤霄宗厌恶鸠占鹊巢的人会因此高看你。”
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一切向实力看齐。
珩玉真人弟子皆修剑,剑修最忌讳不谈战技只谈修为的唯境界论,顾法宁便笑着问:“我跌下暗渊时只有金丹二重境界,如今已是金丹五重境,你呢?”
她早探得竺岚月的修为,她入赤霄宗才三年,加之没有过去的记忆,纵然天资再高,又有珩玉真人移情的愧疚,各种灵丹妙药加持,也不过是个即将筑基的小姑娘。
和北堂菘的修为差不多。
“……我明白了,顾道友。”竺岚月垂眼,将宫灯交给大小姐,“师尊的歉意我转达到了,道友心中介怀,应该的。”
甘缙哼了声,不放过任何一个拉踩赤霄宗的机会:“顾道友金丹五重境,去哪儿都被看重,为何非得在宗门磋磨,仙女的事情,用得着妖怪来多嘴?”
“你怎么能这样!”竺岚月吃惊地抬头,奋力反驳道,“我只是不小心错拿了道友的宫灯,用得着阴阳怪气人吗!”
顾法宁金丹五重只是个熬药侍女,每天都要遭受阴阳怪气的摧残,心脏和脸皮早已被师叔磨炼得异常强大。
但被人真心实意地夸,她还是老脸一红,谦虚地摆摆手,示意甘缙退后:“快走吧,再吹就翻车。”
“啊呀,顾道友小心!”
甘缙忽然大声提醒道:“天上有个奇怪的东西朝你飞过来了,好像是从花车那边扔来的!”
异物的气流破空而来,顾法宁生怕伤到周围凡人,想也没想便接住了黑影。
定睛一看,却是个金银丝线绣的红底绣球,流苏尾曳,丝线绣作的锦鲤点缀珍珠,在灯火下闪闪发光。
她莫名抬头,只见周围都在笑眯眯地看她,甚至开始起哄:“啊呀,苍哥儿今年的入幕之宾有人啦。”
六七个穿着红裙的姑娘朝她涌来,嬉笑着将她连拖带拽推上花车。
顾法宁抓着绣球一脸懵逼,端坐的少年仍旧一副苍白瘦弱模样,飞快地看了眼她,脸颊飞上羞红,小声道:“仙子姐姐,您还记得帮您采摘褚兰草的白苍吗?”
老鸨捏着香帕,吊起嗓子大声宣布:“苍哥儿今日梳笼,这位仙子接住了苍哥儿的绣球,便是第一位客人了!”
顾法宁站在花车上,很茫然地看了看白苍,又在人群中寻找大小姐的身影,却意外看到一个人。
景元化站在灯火黯淡处,远离热闹的花车,昂头静静盯着她,周身气息冷郁。
小鹤站在身后,兢兢业业提着那日景元化送给她的鲤鱼灯。
甘缙没瞧见景元化,还跟狗愣子似的傻笑。
“哈哈哈,原来顾道友被花魁看上了,怎么办可好。”
大小姐倒是看见景元化,眉眼依然笑得弯弯,拿起指针疯狂转动的罗盘看了看,对甘缙道:“掌门的任务完成了,白苍就是朏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