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在控制不住吻向明栩时懂了自己的心思。
原来她对小龙崽是这么个意思。
她喜欢明栩啊。
千百万年,好不容易有这么个人,愿意主动走向她,不在意她的枯燥无趣,也不在意她的冷傲孤僻,会对她笑冲她闹,把她灰白的世界敲碎打破,强硬的将这世间的五彩斑斓抹进冰天雪地里。
可是这份她刚刚弄懂的喜欢,只存在了一瞬,在明栩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就失去了。
恢复记忆的明栩是机灵的对她恭敬的明栩,不是那个喜欢她依赖她理直气壮的使唤她的小龙崽。
曲清从一开始就是待明栩不同的,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鲜活的生命,直至明栩失去记忆,这份鲜活演化为极致,每一刻都耀眼到令人眼花,却又稍纵即逝。
快的曲清甚至来不及抓住她。
只能在她画清界限时说一句,“无事。”
直至两人一同回神殿,她沉默无言的看着明栩脚底抹油离开,不由自主的坐在假山上等她。
入了夜她做好饭,却等到菜凉,烛火将息都未等回来小龙崽。
曲清已经有许久未感受到过这般的无助了。
上一次还是她刚出世的时候。
举目无亲,四方为敌。
这一次却是心口空荡,呼啸似的疼。
寝殿四时与她相通,她觉得自己魔障了也想借雨冷静,于是便下起了雨。
可越是在雨中越是寒凉,那些想洗刷的洗不掉,反倒顺着雨浸透入心。
曲清想了许多。
按她从前的所作所为,她不想要的谁也不能给她,她想要的使尽手段也要得到。
她应该问问小龙崽,她自己说过的话还做不做数,如果不做数她哪怕打到九重天上也要把小龙崽抓回鬼界,将她关起来,再也不放出去,哪怕惹小龙崽气她恨她,哪怕整个天界临兵鬼界门下她也无所谓。
曲清并非真的如明栩所想的那般平静淡然。
她对这个世间冷漠无比,甚至对她人生死毫无顾忌,不然也不会入鬼道,鬼界众生更不会这么怕她。
曲清灵力深厚怎么可能收敛不住外放的煞气,只是她不想,她懒的浪费力气收敛,至于别人可能会因靠近她而被伤到,关她什么事呢?
自出世起曲清就是个孤魂野鬼,她不需要被人靠近,也不必有人陪伴。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却有个小崽子,这么完美的躲开她设立在外的所有屏障,直直的冲过来撞在她心上,然后在她醒悟之时立马离开。
是她先来撩拨的,她又怎么能先离开?
曲清在雨夜中握紧拳头,周身煞气越发浓烈。
她留恋两人的唇齿相依甘甜,更留恋温香软玉在怀的温暖,她不可能放过明栩的。
这样的念头在心底愈演愈烈,她几乎想现在就将明栩抓回来关进小竹楼里。
偏执又浓烈的想法却在一句带着担忧的“鬼君您怎么在这淋雨?快进去躲雨呀”给打的偃旗息鼓。
曲清透过雨幕望向明栩,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她将所有的煞气藏进幽深的眸子中不想被发现,只静静凝视着这个能令她井波无痕的内心产生波动的少女。
然后逐渐软了心肠。
甚至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她发现自己拿小龙崽其实没有一点办法。
可真是白活这些年岁了。
*
明栩很想忽略掉内心的酸涩,可是她做不到。
于是只能沉默着带着曲清到小竹楼,用法术替她在澡盆中加满热水推她去洗。
其实无论是鬼还是神,都不需要沐浴,一个洁身咒术就能解决一切。
可明栩喜欢泡在水中的感觉,暖意在周身肆虐,四肢百骸都能放松下来,所以她觉得让曲清试试说不定也能舒缓身心。
曲清很听她的话,褪去衣物就抬脚迈进了澡盆。
明栩在外头替她守着。
心中却乱糟糟的。
她也说不清是哪里乱,只是一见到曲清就乱,心口涩涩,那点儿酸几乎涌上舌尖。
明明下午和姜然交谈间她冷静的很,天族小殿下该有的水准全都有,她以为自己已经恢复正常了,可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
小龙崽发起愣来,呆呆的凝视虚空,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发现曲清到现在都没出来。
“鬼君?”明栩冲里头喊了声,却没人回答。
明知洗个澡不可能出事,明栩还是担忧起来,她又试探性的喊了两声,见没有人应答,咬咬唇,干脆走了进去。
室内氤氲一片雾气,曲清的人影隐约出现在屏风后,她正在穿衣服,透过光折射出窈窕的曲线。
明栩顿时红了脸,想退后两步走出去,曲清却率先走了出来。
她穿着轻薄的浴衣,足踝裸露,面色已然恢复了冷漠,行走间背脊笔直,气场强大。
“小殿下怎么进来了”,曲清一边擦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发问。
明栩见她走向自己,下意识后退两步,却贴到了墙边,她说的理直气壮像是要给自己壮胆:“我见你这么久不出来,以为你出了事。”可这眼睛不知是怎么的,就是忍不住往曲清被浴衣包裹的玲珑有致的曲线上偷偷瞄,特别是曲清每走近一步,这曲线就放大一分,直到曲清彻底走到她身前。
“哦?”曲清居高临下,抬起一只手将小龙崽困在了自己与墙壁之间:“小殿下,您自己说要和我划清界限,那就不要做这般的令人误解的事。”
明栩被曲清的气味包裹,本就乱的心越发乱了,还伴随着强烈的跳动,令她手脚僵硬。
哪怕是她印象中记忆只有四五百岁时,曲清也没这般强势的模样,眉目妖治,眼似深谭,仿佛要把她吃了。
这状态只持续了一瞬,曲清的手就放开了她。
明栩听见曲清淡声说:“我本就是一个人,失去什么稍微难过一下也就罢了,小殿下倒不必为此自责,平白惹人误解。”
免得她好不容易决定因为心软放过她,又勾出她的执念来。
到时候万般痛苦里又要多一人浩瀚。
曲清面容平静,明栩却在她的话下充满了酸涩。
一直到曲清离开,她都在想,自己心底的酸涩究竟从何而来呢?
*
明栩躺在金丝楠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明栩不喜欢带着烦恼过夜,她从来都要求自己第二天一早必须是乐观的,冷静的。
现在的心态令她不得不将自己心里的感觉仔细掰扯掰扯。
四五百岁的小龙崽喜欢曲清吗?
当然喜欢。
五万岁的小龙崽喜欢曲清吗?
那不知道。
可小龙崽都是同一个人,四五百岁的小龙崽喜欢,五万岁的为什么会这么抗拒呢?
不对。
五万岁的小龙崽对曲清说了划清界限的话会难受,做小渣龙会愧疚,看到曲清淋雨会心痛担忧,她其实一点都不抗拒曲清,只是在抗拒傻乎乎的自己。
可她又能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
那她该怎么做才能不让自己难受,也不让曲清难受呢?
明栩坐在床上,披着毯子,对月思考。
大约是思考的过于入迷,等她再一抬首窗外天都亮了。
今日没有连绵的雨,却也是个阴天,明栩盯着天上的乌云许久,心底有了主意,紧拧一晚上的眉头也逐渐松开。
正巧曲清端着饭菜走过来。
明栩的身体还需要再补一两天才能好,曲清这几日的饭食还是照常做给明栩吃,只是不再端进来了。
她只将盘子放至窗前,便要离开。
明栩却喊住她:“鬼君,等一下。”
说着,明栩从床上跳下来,头发披散,光脚朝她跑来,一下就站在了她身前,毯子在身上东倒西歪,表情却异常严肃。
“鬼君,你要认清楚”,明栩说道:“我是五万岁的明栩,不是四五百岁傻乎乎的将您当成道侣的明栩。”
曲清闻言心中一痛,上扬的眼尾泛起一点红,她沉声说:“如果小殿下是要提醒我这件事,那大可不必。”
大可不必特意一刀刀往她心头刺,她自会分清自己喜欢的到底是她这条龙还是四五百岁的那段时光。
明栩却没有理她,只继续说道:“五万岁的明栩身上有很重的担子,没那么天真,也没那么傻,但依旧的自我,依旧的任性,而且还是个惯会欺负人的坏崽,难以动情。”
说到这里,明栩突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模样里满是灵动与狡黠:“可是她依旧会为鬼君难过,会在看到鬼君在雨中糟蹋自己时心疼。”
明栩眼中的真诚鲜活烫的曲清微微发愣,这份滚烫一直到了心口,令本来已经重归冷硬孤寂的它砰砰砰直跳起来。
曲清僵在原地,等着明栩后面未尽的话。
“所以,鬼君啊,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不如你想想办法,对我再好一些,令五万岁的明栩也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你吧。”
真是又无赖又让人无法拒绝的一句话。
可有什么办法呢?
五万岁的明栩确实比四五百岁坏多了,可曲清照样喜欢,连喜怒哀乐都能被小坏崽轻易拨动。
——心花怒放与心如死灰都在小坏崽唇齿之间。
曲清的脸上依旧冷淡,一如她痛苦也从不显露,可此刻天顶的乌云却咻的一下散去,阳光普照下,她盯着笑靥如花的少女,缓缓吐出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