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楚腿伤没好,只站起来这片刻的功夫就用尽他所有力气。茶杯打翻后,他整个人跌坐回轮椅上,虽磕着了背,嘴角却带着清浅的笑,舒了一口气,松开沈衍。
白氏尖叫着站起来,手背瞬间红了起来,疼的眼泪直掉。
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黎母脸上欣慰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褪去,整个人猛的站起来,将挡在两人中间的沈衍一把扯开,低头去看白氏手上的伤。
“黎楚!”黎母小心翼翼的托着白氏的手心,怒目圆睁看向面前的黎楚,胸膛随着她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显然是气的不轻。
白氏的哭声吓着了一旁的黎悦,她跑过来二话没说就伸胳膊用手去抓黎楚的脸,“你这个坏人,欺负我爹爹!我打死你。”
沈衍眼疾手快,在黎悦扑过来的时候便弯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整个人挡在轮椅前。
黎悦抓不到黎楚,又不能从沈衍手里挣脱开,气的用脚踢她小腿,“松开我,你这个聋女人!”
黎悦才三岁,个头不高,带着哭声含糊不清说出来的话沈衍自然是一个字都看不到,根本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抓着黎悦的时候沈衍都没用太大的力气,怕伤了孩子。
黎楚皱眉,从沈衍身后一个眼神瞥过去,吓的黎悦缩着脖子噤了声。
出事后黎母抱着白氏去了里屋,堂内没有给她撑腰的人,黎悦扁着嘴,渐渐呜咽着哭出来,声音越哭越大,随后撒泼似的往地上一坐,蹬着两条腿嚎叫起来,“你们欺负我跟爹爹,你这个瘸子活该嫁给个聋子。”
她才三岁,能懂什么,这些话平日里是听谁说的自然不言而喻。
伺候黎悦的那个小侍脸色一变,忙上前去拉她,低声说道:“少爷别乱说话。”
“呜呜呜——你们都是坏人!”黎悦委屈的哭,手抹着眼泪,腿还不忘蹬沈衍的脚,让她不得不松手。
黎楚脸色微冷,“下次再乱说话我就把你卖了。”
“你要把谁卖了!”黎母刚从里屋出来,跟黎楚说话时语气里的火气怎么都压不住。
白氏刚被开水烫到就已经有下人去端凉水过来,可白氏不仅烫了手,还烫到腿,只能进里屋处理。
黎母着下人速去保安堂请李大夫过来,趁着白氏剪开腿上亵裤的功夫出来看看,就见到黎楚两口子在欺负黎悦,尤其是黎楚,还扬言要把黎悦给卖了。
“娘!”黎悦听见黎母的声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去往她怀里扑,好似在外头刚受了多大的罪一样。
黎母安抚性的抱了抱黎悦,“悦儿不哭,娘替你做主。”说罢看向黎楚,将怀里的黎悦交给一旁的小侍,让他把孩子带去里屋。
“用水烫你白叔,还要卖了黎悦,你这是要反了天啊!”黎母一拍桌面,震的茶盏齐齐一颤,“这个家里究竟是谁做主?”
黎楚抬头看着黎母,清冷的声音里同样藏着火气,“这个若是由我做主,我起初就不会让白氏进门。”
黎母怒道:“你白叔哪里对不起你?他从还没进门就疼你,拿你当亲儿子宠,你还不知足,处处与他为难,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替你开脱,以他对你的这份心,你就是喊他一声爹都不足为过。”
“我爹已经死了!”黎楚手握着轮椅把手,眼睛直直的看着黎母,“他的灵位就摆在祠堂里,我只有这一个亲爹,黎府只有他一个主君,至于白氏,他不配。”
“混账东西,你白叔配不配由你说的算吗?”黎母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眼睛睁圆,仿佛下一刻就会动手打黎楚,“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他不配在黎府,你就配吗?”
黎楚整个人僵在轮椅上,抬头怔怔的看着黎母,胸口闷疼的像要炸开,“白氏是何货色您心里不清楚?黎悦是谁的孩子我能不知道?我从未质问过你对不对得起我爹,如今您竟说我不配住在黎府?”
黎楚气极反笑,厉声质问,“我若是不配,那黎悦就更不配!这个黎府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黎母太阳穴突突的跳,被黎楚话赶话气的口不择言,下意识的怒声说道:“那你滚!既然你看不上我跟你白叔,不喜欢我们一家三口,那你就滚出黎府!”
黎母这话说完,整个正厅顿时鸦雀无声,连喘息声都听不到。所有下人一律垂着头不敢多看,恨不得自己就不在这屋里。
而完全插不上话的沈衍更是处境尴尬,这母子俩吵架,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黎楚脊背挺直,指尖掐着轮椅把手,定定的看着黎母,半响儿后轻声说道:“好,我滚。”
他声音里带着刻意压抑的颤音,眼里蓄出泪水,动作僵硬的别开脸。
玉帘见黎楚往自己这边偏头,立马会意的上前推着他出门,沈衍犹豫一瞬,抬脚跟上。
黎母依旧在气头上,可她看着黎楚低垂的脑袋挺直的脊背心不可抑制的揪疼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眉头烦躁的皱了起来。
黎楚不过也才十四岁,昨日成亲前也是个没长大的少年,她怎么就这么狠心的赶他滚呢?
黎母懊恼的坐在椅子上,攥拳捶了下身旁的桌子,后悔自己口不择言,明明她一开始想说的不是这话。
刚才出门请大夫的下人动作很快,如今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回来。黎母被白氏的事情分神,只得暂时把黎楚放到一旁。
她觉得黎楚说的也是气话,定然不会真说走就走,毕竟他除了这儿根本无处可去。
黎楚父亲的家人早已在儿子去世前便搬到就别的省份,两家从楚氏去世后便不常往来,黎楚是断然不会去投奔他们。如此一想黎母便松了一口气,左右不过是气话,能有多大的事儿。
出了主屋后黎楚便没有再说一句话,挺直的腰背保持着先前跟黎母争吵时的姿势,直到小院后也未曾放松下来。
玉帘不敢多劝,将黎楚推到屋里后便准备出去,他看沈衍还站在一旁,便冲她使眼色,示意她一同出去。
沈衍不放心黎楚,眼眸一垂侧身对着玉帘,权当没看见。
“……”玉帘睁圆眼睛瞪她,沈衍不痛不痒的。玉帘见黎楚没说话,索性懒得再问沈衍,自己出去站在门口等吩咐。
沈衍见玉帘出去后,才找了个凳子坐在黎楚不远处看他。先前沈衍还说黎楚性子冷清不属炮仗,谁知从主屋走了一圈,他就说炸就炸。
炸起来的黎楚跟黎母对着吵,气势分毫不让,跟早上垂眸探身给她夹汤包的仿佛不是一个人。对于黎楚来说,若是旁事还好,唯独叫白氏爹这事不能忍。
沈衍看着黎楚清瘦的侧脸低垂的长睫,想着刚才黎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莫名心疼起他来。
亲娘娶了后爹,如今成了后娘,他这个前夫所生的孩子就成了没人疼的崽。换成谁,心里能不难受?
沈衍的目光太过于直白,让人想要忽略都不成。黎楚松下挺直的脊背,只觉得浑身疲惫,他靠在轮椅上侧头看沈衍,声音有些哑,问出的问题却跟刚才的事情风马牛不相及。
他问沈衍,“刚才给的红包收好了吗?”
“?”沈衍一怔,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说的话,迟疑的低头掏出怀里的红包递给黎楚。
是、是要上交的吗?
黎楚饶是此时心情不好,也被沈衍茫然疑惑的眼神逗笑了。
他靠在椅背上,笑容的有些清浅,像是活在冰天雪地里的莲花只开了一两瓣,却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沈衍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傻,迟疑着又把手收了回来,嘴角也挑起笑,神色温柔。
“我不要,你收着。虽然我俩吵了一架,可该你的不能亏着。”黎楚的笑容已经敛去,虽然没了笑,可好在脸色没刚才那般难看了。
他说,“以后你不住在黎府了,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留着用吧。”
沈衍一怔,心里猜到黎楚话里的意思。
可轮椅上的那人说完话就闭上眼睛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沈衍也就没多问,只起身去给他拿了个毛毯盖在身上,换来他一句谢谢。
中午时,小院里开始陆续收拾东西,坐实了沈衍先前的猜测。黎楚这是把黎母的话当真了,准备搬出黎府,而且是带着她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