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宋律立在门槛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自台阶而上，望向房间之内的第一眼，只瞧见了穆玖琛的侧影，他抬着一只手臂，看着像是要拿东西。

等到他靠近了门，开口欲抬手行礼之时，方才瞧见，微躬着身且垂首的暗红色身影面前，遮了道白影。

尴尬并着犹豫的情绪，并未缠绕宋律多久，他很快便决定待会儿再来寻人，正当他硬着头皮要说些类似告辞的话之时，清冷低沉的男声自屋内传来。

“宋大人此时来找本王，所为何事？”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被暗红锦袍遮得算得上严实的白影自宽袖之下钻了出来，直奔大门而去，中途对宋律端庄而矜持地颔了下首，并顺势光明正大地扫了下人家的脸。

宋律亦礼示性地含笑点头，然后退了一步，微微侧身，给人留足了空间。

颜清欢踏过了门槛，往台阶走去，斜眼估了下她与紫袍大官之间的距离，可以容下一个大胖子经过了。

颜清欢微挑了下眉，随后看向站在自下往上第一步台阶上的青朗，给了对方一个明媚和善的笑容。

“这不是朗侍卫嘛，好巧，狭路相逢不用避，客气了不是！”

青朗顿足，垂眸扫了眼足有六尺长的台阶，抽着嘴角对抱拳颜清欢抱拳行礼，然后余光瞧着她，像一道慢得能被乌龟赶上的风下完了台阶。

不可自抑的，他又抽了下嘴角，随即走完了台阶。

屋内。

穆玖琛垂眸看着自己尚在摆动的袖摆，有些无奈地抿了下唇角，随即收敛了所有情绪，轻抖衣袖，负手而立。

宋律走进屋内，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揖礼，没有多嘴打探些什么，尽管，心里有几分好奇。

“下官此时叨扰定安王，实在是打扰了，还望王爷莫怪！”

穆玖琛与门外的青朗，眼神短暂地交汇了一下，听到宋律在文绉绉地铺垫前言，剑眉微颦，终究是耐着性子听完了。

“……嗯。”

宋律心下一笑。

这位在朝堂上，要么面无表情简言冷语噎人，要么面带杀气执剑动手吓人，要么闭目塞耳一言不发无视人的定安王。

前几日看到了他妥帖的一面，今日又看到了他掩在冷淡之下那份待人的尊重。

“适才，家中之人给下官送饭时，说了一些旧事。与那日我等在半日闲看到的那名讲述王姓妇人一事的男子有关……”

宋律的侍郎府，在内城西街，所处地段算不上繁华，亦谈不上偏僻。

府上的下人，大多都是一些经受过磨难，机缘之下得宋律救济的普通百姓，并无奴籍。

除了替宋律夫妇守家护院打理府中琐事之外，还常常走街串巷，做宋律不打眼的耳朵。

宋律替穆玖琛画过八字胡男子的画像之后，回府又再画了一幅，被陪同他夫人给他送宵夜的老婆子瞧见了，堆着一脸褶子咕哝说画中之人有些面善。

宋律细问，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今日，她与曾经一起吃过苦，一起唠嗑过的老姐妹碰面，对方邀她去家中唠嗑。

快临门了，却在无意中瞧见了宋律画中之人的真人，经老姐妹提了一嘴，她方才想起在哪儿见过他。

彼时，她们一行有好几人，无所依靠，被驱赶到了西街巷尾，曾被一户人家的老妇人施舍过粥水，还在她家附近的草棚住过一段时间。

期间，她们得知了那户人家，其实就只有那一位孤寡老妇人，但她们隔几日便会瞧见一个中年男人给她送东西。

他唤她，阿姐。

那中年男人正是宋律画中的人，宋律府上的老婆子回想起宋律问起这人之时，神色稍显严肃，赶忙回了侍郎府。

她将这事说与了宋律夫人听，两人一合计，决定让送饭的人将消息带给宋律。

宋律知道以后，不知道穆玖琛查人查得如何了，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来户部碰碰运气。

宋律想，他的运气，该好的时候，从未让他失望过。

穆玖琛听罢宋律的话，面色淡淡，眸光倒是暗沉了几分，他凝着宋律那张温和的脸，不冷不热地道了句：“宋大人有心了。”

宋律回以浅淡一笑。

“宋大人如今行事，与往日作风不大相同，既如此……”穆玖琛话说到这里，目光移到立在门边的青朗身上，“查到了？”

“查到了。”青朗恭敬地回道，从门边走进了屋内。

突然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宋律心中一凛，但他是个沉稳的人，面上倒也没什么反应，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

青朗站在宋律身旁，落后他半步，并未越过他去，对侧目看向他的宋律，也行过一礼，这才将查到的事情简要说来：

“那人叫王啸阳，在天意赌坊做事，权力堪比坊主，他，在暗中与七王爷较上劲了。”

穆玖琛查这事，用的是穆王府明面上的势力，不曾刻意隐藏过什么。

反正，他不做什么，那排行第七的王爷都要吠几声，又何必给他脸。

自然，他也不曾四处宣扬要与某人做对就是。

宋律认得青朗。

一个朗侍卫，一个翼侍卫，是定安身边最得力的两名侍卫，定安王出行，他俩轮流或同时随侍在侧。

宋律还听说，在穆王府中，无论是有品阶的侍卫，还是普通的护卫，都由他俩统管。

当然，还有暗处的影卫，宋律没听说。

听青朗毫不避讳地向穆玖琛禀报完了事情，宋律才完全确定穆玖琛口中所说，“有心了”“行事与往日作风不大相同”，隐含的深意。

对方看破了他前来说事潜藏的用意。

想侥幸的，利用已得知的消息，去得知更多的消息。

宋律笑了笑，对穆玖琛拱手行了一礼，“谢王爷满足下官所求！”

“互往。”穆玖琛神色淡淡地回应。

互往？

宋律短暂地怔愣了一下，随即眼睫一扫，领会了这两字的深意，他心里微动，视线极快地扫过桌案之上的食盒与……别有特色的菜肴。

“那……下官这厢告辞了，耽误王爷用饭的时辰了，还请王爷见谅。”

穆玖琛的神色陡然僵了一瞬，他竟忘了还有东西没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