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大佬的声音听着不那么冷了。

颜清欢红唇微张，稍稍挑了下眉，然后当机立断，立刻对着那张牌位，来了个九十度鞠躬，连鞠三下。

然后，她觉得不能厚此薄彼，便对颜老爹的牌位也鞠了三下。

最后她才小心翼翼地，转着眼珠扭着头，眸光落在了穆玖琛那张俊脸上。

脸色缓和了不会少，但还是不大好，大约是他方才被自己的冷气冻僵了。

就在颜清欢犹豫要不要聊表心意，安慰一下穆玖琛的时候，他抬手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眸色温暖地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落云阁休息，旁的，日后再细说。”

他原本是要询问一番，那……神仙花，要她办些什么事，她才能真正地活下去。

可她的眉眼间，已经露出了疲态，此刻三更已至，到底是太晚了，不适合再继续问下去。

再者，她做事总有目的，思及她今日的表现，他也大致猜出了一两分。

她现在还不曾主动相告，那便是不紧急，用不着急于此刻。

颜清欢懵了一瞬：旁的？大佬还想说什么？她的老底不是已经揭得差不多了？

嗯……想不明白，那就等日后再听他问吧，反正天天见！

脑子转过弯后的颜清欢，本想回答一句：好呀！

然而，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大佬的面色淡淡，但眸色很暖，暖得，她又想得寸进尺了。

于是，她真的得寸进尺了。

颜清欢弯了弯眉眼，娇俏地说道：“我想哥哥背我回去，我想看看，哥哥与爹爹的背，到底哪个更温暖。”

原是随便找的一句说辞，她说完了，鼻尖却突然酸了下，明媚的笑容逐渐淡去。

在她的记忆中，她的父亲，从未背过她，但原身的父亲，背过她很多次。

颜清欢的嗓音，让穆玖琛的心微软，在看到她眸底隐隐闪烁的水光之时，他的心像是被那水光撞了，又软了几分。

他以为，她思念父亲了。

“抱，应该比背，更温暖。”穆玖琛不太想，她在心中将他与颜叔凑到一块儿比较。

这显得，他有点老。

颜清欢嗓子一哽，微微发愣，连连眨眼，几下就将眼里的水光眨得消失了。

她没听错吧？他这是，更想抱她的意思？

颜清欢恍然：又甜又俏会撒娇的软妹子，显然很讨哥哥的喜欢，她是个女的，都想宠着这样一个妹妹。

可惜，以前没人给她宠，也就一个同她一般短命的好友，让她稍稍宠了几天。

所以，这是，在她解决了对方心里的疑惑之后，穆大佬要开启宠妹模式了？！

上天终于开眼，将欠了她多年的宠妹哥哥，还给她了！

颜清欢想原地尖叫，生生抑制住了。

……

夜风冷冽，呼呼刮过，明月已躲藏，零星的雪花，飞舞旋转，正一片一片地没入人间。

雕花回廊间，身躯凛凛的男子，稳步走着，怀中抱着一昏昏欲睡的少女。

她的脑袋被斗篷帽遮得只剩半张脸，而另外半张脸，则是埋在男子的锁骨附近。

少女的手，安安分分地叠在自己的小腹之处。

于是，本该是个浪漫的公主抱，硬生生成了死尸抱。

然，美感还是存在的！

眼皮子耷拉着的颜清欢，总能感受到一丝冷意，忍不住往穆玖琛怀里缩了缩。

不经意之间闻到了清清冷冷的香味，怪好闻的，让人心安神定。

她没忍住动了动脑袋，循着香味，凑近了穆玖琛的脖子，多嗅了会儿，彻底见周公去了。

在那之前，她还不忘微动着唇瓣，极为小声地嘟囔：哥哥，你要一直对我好，不能抛弃我。

大约，被抛弃过的人，再次心安之时，总会忍不住担心会有下一次的抛弃。

极为依恋的话语，伴随着温热的气息砸下，穆玖琛脚步微顿，耳根子越来越热。

方才她凑过来之时，他便觉得被她呼吸扫过的地方微微发痒，这会儿……

心跳失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尤其明显。

穆玖琛仿佛明白了一件事，却又不敢置信，他，大约是，生病了。

……

子时末，月华苑，穆玖琛寝房。

拔步床上躺着的人身形修长，堪堪浅眠。

不久之后，他的俊脸染上薄霜，剑眉微拢，紧抿薄唇。

陷入了梦魇。

那是一场关于康宁十五年三月某日的梦。

墨阳城外，离通往镇国寺的官道，有二三十里距离之远的小山丘。

着褐色盔甲的侍卫，尸横满地，鲜血染黑了黄土。

几名黑衣刺客，围着一名即便躬身摸着膝盖，也依旧雍容华贵的妇人。

那妇人，半张脸容颜绝色，半张脸染上了血迹，紧紧地将一名五岁零三个月的男童护在臂弯之下。

那男童，小脸粉雕玉琢，却也沾染了零星的血迹，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水光，死死咬住下唇，坚决不将其落下。

妇人扭着纤细柔弱的脖颈，低头无限悲伤地看着男童，一滴晶莹的泪珠砸在男童的额头上。

她并非不想继续带着他逃跑，但她膝盖受伤，已然无法再跑。

“对不起阿安，娘，护不了你了。”

伴随着这一声悲泣，妇人将男童搂入自己的怀里，遮住他的视线。

围着他们的黑衣刺客，齐齐举剑刺向妇人，长剑刺透锦帛、穿透皮肉的声音，接连传出。

随后，黑衣刺客拔剑，欲刺向男童。

正当此时，一名戴着牙色面具的男子出现，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夺过了妇人臂弯之下的男童，飞身坐上不远处的马匹，策马而去。

被刺了数剑的妇人无力倒地，望着男童越来越远的身影，唇瓣嚅动，眼角的泪水和嘴角的血一同浸入土地。

“娘！”男童撕心裂肺地喊道，泪珠终于从黑亮的眸子里掉了出来。

穆玖琛是被男童的叫喊声惊醒的。

他猛地从拔步床上坐了起来，丹凤眼唰地睁开，目光冰凉，眉宇间一片狠厉。

这个梦，他做了很多年，每一次，他都只能看到那张带血的妇人脸。

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而这一次，竟然如此清晰完整。

人物多了起来，有声有色，连表情都是那么的细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