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空地的人是何正济。
是没有披龙鑫牌皮囊的何正济,原幻境之主的契合原身。
他象只寻找猎物的黑豹,无意间闯入了众目窥伺的空间,忽然听见林里异动,立刻望过来。肉眼可见地全身紧绷。
一声猫叫。
没过多久,从林里走出一只憨头憨脑的黑色小野猫。小黑猫站在林边甩了甩头,这才注意到空地中央高头大马的何正济,两者遥遥对视,片刻后黑猫无所畏惧地迈开步伐,俐索地钻进另一端的林子里。
何正济的视线跟着黑猫移动,中途自然而然地把视线目标换成了槽沟里蜷成一团的红物上。
他慢慢走过去,皱眉端详了半晌,又默默无语转身,准备离开这片寂寂无声的凶煞之地。
就在他刚走出几步的时候,身后那团红物忽然动了。
林里隐约有几声不仔细听便听不出来的抽气声。
“正济。”
何正济猛然回头,眼角瞬间烧成赤红色。几乎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觉眼前残影一闪,人已经扑到了槽沟边。何正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死死盯着红物。他声音颤颤,极端不稳:“清,小、荷?”
易云嫦瞪大了双眼。虢首封轻轻抬手覆住她的口鼻,感觉她在他掌下猛抽了一口冷气,随即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倒向他。虢首封连忙揽住她。
何正济脱下自己的衣服想盖在闽清荷身上。他的手高高扬起,却迟迟不敢落下去。
无他,光是露出槽沟的那一部份都是体无完肤,看上去外伤太严重了。
“是谁干的?”何正济仿佛在哭,声音高高低低,每个字都不着调。
哪怕林中人看不全,将槽里的红物对号入座之后也知道,闽清荷现在只怕是体无完肤。
易云嫦惊骇抬眼,与虢首封对视。虢首封看着她摇摇头。
这些事早已结束,这些人早已死亡。他们现在看见的,不过是一场全息录影的回放片段。
易云嫦愣怔片刻,终于垂下眼睛。有一会功夫,她非常后悔,后悔在幻境里太过投入感情,这才引发此刻心痛忍挡的颤栗。虢首封把她拥在怀里,亲吻发顶安抚她。
“是谁干的!”何正济睚眦迸裂地咆哮,就象一只负伤的野兽般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吼声。他眼睛渐渐染红,眼角缀着的一滴泪水都象血似的鲜红欲滴。
有人从黑黝黝的林子里跳出来,白花花的一团,与槽里血红的闽清荷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我。”来人笑嘻嘻的回答。
众人循声望去,差点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古希道捂住自己的嘴,脸色白紫青红交错闪现。
疯疯癫癫的何月玲提着犹在滴血、通体乌黑的魔匕,半边脸上披着一张残缺的人皮具面。她在笑,面具上却是残留着一片惊骇之色。
笑与惊骇,生与死,完整与残缺,疯狂、疯狂、疯狂!——这些都是她现身后给人的第一直观印象。
何月玲一只眼睛正常盯人,另一只眼睛则藏在人皮面具下面,透过面具上的窟窿眼直勾勾地盯着何正济。两只眼睛都布满红血丝,反射出不正常的红光,乌瞳象被浸在血水里似的。即使她不盯着人看,别人看见她的眼睛也同样会被瘆得心里又堵又慌。
何正济早预料到会在果园里看见她。但没想到还会看见半张残破的,本该属于闽清荷的脸。他看了看何月玲,又低头看了看双臂之下蜷曲、面朝下闽清荷,再抬头,视线凝聚在半张人皮面具上。何正济久久无法转动眼珠。
“为什么?”
何月玲在他眼前高兴得跳来跳去,不时发出嘻嘻嘻的笑声。
“为什么!”何正济大吼一声,颈侧青筋暴突。“你和她无怨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何月玲重复了一声。她扶稳脸上的人皮,满脸痴色,掐着嗓子假作娇滴滴地唤了一声:“虢哥哥,我美吗?”
林里虢首封脸色黑如锅底。古希道、何贞姑惊恐地望向他,并小小退开一步。
古希道的表情:“原来你是这样的夜三哥。”
何贞姑委婉些,但也差不多。她的表情分明是:“我知道你长得漂亮,可你的颜色竟然能亡村?”
就,不敢置信。
也许他们都看惯了虢首封的美色。承认他美,但也没有到疯狂追捧的程度。忽然有一天发现,虢首封直接代言了亡村妖姬,顿时“哇……”只恨不能立马拍照上网发朋友圈。
——大字报!我身边竟有一位货真价实的红颜祸水!
何正济:“就为了一个区区国世林,你就把她伤成这样?”
众人:“……”
古希道和何贞姑:哦,原来不是虢首封呀,差点惊呆宝宝。
虢首封和易云嫦则是一头雾水:谁?国世林是谁?
还是广覆替虢首封解了惑。
“十一年前确实有对男女冒名顶替迷途者住进了何家,正巧赶上了最后这一波果园血案。”
“他们也姓国,不过是国家的国——哥哥国世林,妹妹国小荷。是不是与你们的身份刚好对号入座?”
原本幻境是这么设定的。
如果在两万年前,法阵将给易云嫦强制洗脑,迫使她代入国小荷的角色而无法自拔。
但两万年后,历经无数遍时蚀,又一直没有修补好的镜像迭生阵,根本无力左右摄入者意志。
广覆最初以为,以易云嫦那胆小怯懦的性格,一定会自认哥哥与妹妹的身份。没想到从一开始就出了岔子——易云嫦一口咬定自己和虢首封是夫妻。
这个幻境从一开始就脱轨了。这也是广覆不得不分出数缕灵识在幻境里左支右撑的原因。
“国世林是个瘫子,很受疯子玲青睐。但他从不肯多看一眼疯子玲,眼珠子错不落地紧紧盯着妹妹。他坚信兄妹俩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回龙村,因此不爱与回龙村人来往,也不许妹妹和回龙村人过多接触。尤其是不许妹妹和何正济接触。有趣的是,他越不许,国小荷就越和何正济亲密。比起幻境,现实中两个人更亲近,已经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一年之后,国世林等不来救援,也只能默认两个人的婚事。”
“如果不是这一场屠杀,”广覆的笑声渐远。
虢首封沉脸。他多少猜到幻境一定要依据着现实做支架。唯一没想到的是,相似程度这么高。
何正济冲着言行早已不正常的何月玲嘶吼:“就算你杀她,国世林也不可能多看你一眼!”
何月玲不笑了,阴郁地盯着他。
蜷在槽沟里的闽清荷,也就是现实世界里的国小荷勉强伸出手,拽了拽何正济的裤腿。
低正济低头。
“她疯了,快、逃……”
血迹斑斑的手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