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问易云嫦？

广覆回答得理所当然：“因为她觉醒得比你早，看的比你多啊。”

虢首封注意到广覆这句话里连用了两个“比你”，意味着答案只针对他一个人。古希道和何贞姑都被排除在外。略一思忖他便明白是因为灵眼。只有他和易云嫦才知道如何使用灵眼。

“她用灵眼看见了什么？”问话时，虢首封已经开启了灵眼环顾四周。

灵眼捕捉得更多的是灵体、气和颜色的变化。在灵眼注视下，世界更加五彩斑斓、玄幻和抽象。非要形容的话，就象一副大型流水泼墨画的作画现场，纸上凝成一团的五颜六色，刚被外来一股清水冲开。

虢首封眼前只有黑色。他们象置身于深渊渊底般，四周全是不见光的黑。虢首封一度怀疑自己的灵眼瞎了。

“我不问她。你知道，你来说！”

广覆笑了笑，两根手指捻出一条小黑丝——寸长，象头发丝。他把黑丝轻轻吹入灵府下方的识海。入海霎那，黑丝化成大量的画面漂浮在识海里。虢首封眨了眨眼，很快被这些画面吸引了注意——

洁白、充满阳光的房间里飘浮有两种颜色稍许差异的魔种。飘窗上摆着一瓶鲜花怒放的樱枝，背衬窗外波光粼粼的大海和浮光掠影般虚幻的远山，静静飘落粉红嫩白的花瓣。

魔种越来越多，把白色病室塞成乌黑色。

虢首封认出这是第二个幻境所在——一二二八病室，病室主角程老太太满脸行尸毒纹，破开密密麻麻的魔种，朝他探手过来。灰白的眼瞳，大开大阖的双嘴，狰狞恐怖的模样连虢首封都吃不消。他第一时间头往后仰，很快又想起这只是一个全息电影的特效，于是归位，冷漠地看向程老太太。

和过去见到的程老太太不同，眼前的这个过度可怕。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她脸上长有两张嘴。一上一下。下面的是自己原有的人嘴；上面那张则劈开大半个额头开开合合，额嘴里含着一颗越来越胀大的魔种，还有无数小魔种逆着全身血管、经脉网络向它汇集而来。双嘴作出竭斯底里尖叫状，无数个声音在耳边鬼哭狼嚎：

“望归、望归、望归！”

易云嫦正是在程老太太临终发狂之际，在他背后哆哆嗦嗦写下“望归”两个字。

虢首封眉头紧紧拧成一团，问广覆：“你竟然让她看这种东西？”

同样一张病入膏盲的脸，别人看见的是死亡，独独易云嫦看见了魔鬼。

画面里的魔种开始互相吞噬。古希道满脸行尸之殇，眼瞳浑浊泛白地瘫在地上，费力将一把小刀递向易云嫦。额头上劈开的大嘴疯狂嘶吼：“我想回去、送我回去、望归、望归、望归！”下面的嘴则冷静地说：“杀了我，别让我祸害人间。”

所有的回忆画面轰然崩散，识海里残留的星点，是易云嫦心中久久盘桓不散的惊惧与悲伤。

易云嫦拍了拍他的胸膛。

虢首封无声地睁开眼睛，低头看她。

易云嫦红着脸嗫嚅：“紧、紧了，喘不上气。”

不知不觉间他把她搂得太紧。她何止是喘不上气，腰都快被掐断了。

古希道表示莫名尴尬：“闭嘴，易狗。”

结巴不许说话！

虢首封踹开古希道，一边放松手劲一边哑声说：“好，我松点。可是你别离我太远。”易云嫦奇怪地看他一眼。他一直把她圈在肘弯里当贴身挂件，她能远哪去？

趁着龙鑫没出现的空档，虢首封内问广覆：“魔种呢？”

“什么魔种？”

“你强行开了她的灵眼后看见的魔种，怎么现在不见了？”

广覆神秘兮兮地笑：“不见？你哪只眼睛看不见它们？”

虢首封心头一凛，寒气嗖嗖地往外冒。

一二二八病室渐渐漆黑的一幕与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重叠起来，严丝密缝地合成一幕——魔种不是不见，它们也从来没有消失。眼前的黑，即是——

“这里全都是魔种？！”虢首封大骇。

“镜阵里所有幻境都由魔种基建而成，魔种在哪消失也不可能在这里消失啊。”

虢首封第一个反应是捂住易云嫦口鼻。

易云嫦：“？”干什么？

广覆大笑。

虢首封手顿了顿。

广覆：“你们俩可真有趣。知道附近全是魔种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去捂对方嘴巴？怎么？怕吸入啊？怕感染吗？”

易云嫦以前也做过类似的动作。

虢首封徐徐松手，见易云嫦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松开的手一顿，顺势在她嘴角揩揩，温柔地说：“你流口水了。”

易云嫦：“啊？”她连忙撇开头，自己拼命擦嘴。

广覆笑得险些断气。

大投屏很不争气地闪了几次雪花点，广覆大笑变成大慌，举手投降：“别别别，孙子，祖宗错了。好吧，作为赔礼道歉，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魔种的感染性可以被控制住。”

“呵。”虢首封轻笑。

唬谁呢？自古以来，人人闻魔种色变，不就是因为这东西一旦沾身就迅速蔓延，除非早期削魂去毒，否则一旦魂体感染到三分之二，就不能救了，必定堕魔。比造成致死率百分之八十的瘟疫瘟种还要可怕。瘟种侵蚀的是肉身，而魔种侵蚀的则是魂体。

广覆说：“这是我钻研了两万年才获悉的独家秘密。哪怕魔祖亲至，也弄不明白。”

魔祖就是个管杀不管埋的疯子，生为一族的起源，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计任何代价增加魔族数量。魔种感染率越高魔祖越开心，又怎么可能控制感染率？

“知道魔种怎么来的吗？”

“瘟种是瘟鬼身上散发出来的病气结晶，魔种则是魔族心中生出的七情六欲结晶。”

“情绪结晶？”

“没错。只要散发魔种的魔族设定魔种里包含的情绪，就能尽最大可能减少感染。”

虢首封皱眉，沉声说：“情绪共振。”

又是情绪共振？

“愤怒、欢喜、悲伤、忧郁……这些情绪，魔种也有？”虢首封还是那个一点即通、举一反三的虢首封，“如果人情绪达到临界值，就会与周边的魔种产生共振，随后魔种就依从共振产生的吸力，依附到人身上？”

广覆颌首。

“是依附到魂体上。人有双体——肉体、魂体。魔种通过共振的情绪牵线，与人的魂体产生联系。一旦依附到魂体上，很快就会与魂体融合。”

“原来如此。那么设限便是减少和魔种共振的情绪？”虢首封环顾四周。四周乌漆抹黑。

“那你呢？”他问广覆，“这里的魔种应该都是你的魔种，既然你信誓旦旦保证它们感染性极低，就代表这些魔种被限定只有一种情况可以与人产生共振的情绪。是什么情绪？”

广覆很久没说话，最后轻轻笑问：“你猜猜看？”

虢首封一直在思索。他沉声说出答案——

“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