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嫦扑到地上的时候，手磕到一样东西。她首先感觉那是个圆柱体，隐隐有一种森冷的骨感。

可能是翻出泥地的树根。

这是哪？

四周被浓雾般的黑暗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点端倪，可以肯定他们已经不在龙鑫的小洋楼里，应该是被气息球引到了荒效野外。

果然是幻境。

场景变化根本不需要用常理来解释。

易云嫦抬起下巴，看见轮椅载着虢首封慢悠悠地停在远处。他低垂着头，毫无意识，半个身体仿佛被黑暗吞噬了。

古希道在她身后十分不解地唤了声：“夜三哥？”易狗摔得多惨，平时特宝贝她的夜三哥怎么不回头看一眼？

“别叫，他现在需要专注冥想，没法注意周边的动静。”易云嫦说，“去他身边，快。”

哪怕虢首封什么都不做，呆他身边也比呆易云嫦身边更安全。

“云嫦，你能起来吗？”何贞姑蹲下来，“我帮你起来。”

易云嫦摇摇头，心中充满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没事。你们先走，我马上过来。”

“是啊，不过是摔了一跤，能有什么大事？”古希道把何贞姑拉起来，往虢首封的方向推。“你最弱，赶紧去抱夜三哥的大腿求安生。呆夜三哥身边绝对比留在这里安全。”

被他推着走的何贞姑：“……”

易云嫦：“……”

古希道回头和易云嫦对上眼，顿时乐了。他又折回来，笑嘻嘻地俯瞰：“易狗你还趴着干什么呢？专注啃泥一百年？”

你给我等着！易云嫦深吸一口气，决定马上站起来把他打一顿。结果地面非常滑，是那种油泼泥里被冷凝后的滑腻。她第一把毫无防备，啪嚓一下滑成了一个狗啃泥。

古希道：“哈哈哈。”

“闭嘴！”易云嫦忍无可忍，“你别幼稚了行不行？”

古希道：“我不觉得幼稚。要拉你一把吗？”

这个时候才表示拉一把？易云嫦再好的脾气也被激怒了。“不要！”她的手从圆柱体上面轻轻带过去，心里咯噔一跳：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圆柱体尾端连着一个五齿耙头，五齿微曲，摸上去象是用来松土的小锄子。她手指插入冰凌凌的五齿之间，瞬间感觉颈后泛起一层寒意。长短不齐的五齿连着一块小凹窝，再加上圆柱把柄，不就象……易云嫦没来由地一慌，又吧嗒一下摔回原形，脚踝处跟着生出一股钻心似的疼痛，痛得她浑身微微一抖。

古希道在旁边哈哈大笑：“你今天怕是起不来了？”他笑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死死盯着易云嫦身后的方向。

“怎么了？”易云嫦慌乱地问。

不需要古希道回答，她听见后方传来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古希道站直了，低声说：“别回头。”

晚了。易云嫦听出异常的第一时间就勉强撑起半个身子往回看，模模糊糊看见龙.何济世.鑫摇摇晃晃的身影晃出了黑暗。

“龙鑫”一只脚拖着另一个打拐的脚，以一种不正常的姿态迈步而来。他走得很慢，但步子很大，让人想起何济世悄无声息地站在古希道身后，开膛破肚，心脏在断裂的肋骨下面搏动的模样。

易云嫦伏在地上瞠大眼睛：糟了，忘记龙鑫还追在后面了。她还以为借黑雾遮掩，已经把人甩掉了。没想到他一直坚持不懈地追在后面。

古希道后退两步，踩在易云嫦脸旁的泥里，小腿肚子肉眼可见地打颤。“易、易狗，你磨蹭什么？还不快站起来？！”古希道声音紧绷。

易云嫦试着动了动脚，痛得她叹了口气。

“别管我了，你快去……快去守住首封。他现在无法对外界作出反应，需要人保护。”易云嫦随便编了个理由。“快推着轮椅离开这里。”

“你、你疯了吗？”古希道盯着越来越近的龙鑫，后者也同样盯着他。

龙.何济世.鑫的眼神看上去更可怕，象饿极了的凶兽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一样，让人直觉如果距离够近，他一定会凶狠地扑上来。

古希道露出恐惧的表情。尽管他的恐惧无所遁形，可他还是坚持站在原地不动。

“我把你丢在这里，等夜三哥醒来会手撕了我，你信不信？”

我信。易云嫦叹了口气。“不然呢？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全军覆没吗？”

古希道嘴皮哆嗦着。

面临危险想逃走的念头没什么不对。易云嫦佩服他现在还没有落荒而逃。这份守着她不动的好意可以心领，但真的坚持到最后就是愚昧了。就算他现在转身就跑，易云嫦也不会对他产生怨念。

古希道明显不是“龙鑫”的对手。

如果虢首封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也许大家还有一线整齐逃生的机会。可虢首封根本没有清醒，易云嫦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她对古希道说：“等他醒来，你就说是我要你赶紧滚。”

古希道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她。那一句“你想死吗”在嗓子眼里滚了滚，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过了一会，他再度看向龙鑫，一脸纠结犹豫的表情。

易云嫦感觉不妥，直接皱眉：“古希道，我好像扭了脚。”

“嗯，猜到了。”

“所以我即使爬起来也跑不快。会被追上，会拖你们后腿。”

古希道抿紧嘴，不说话。

易云嫦心道：这熊宝宝非要人明明白白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吗？真是死脑筋。

“我留在这里拖……”

“不，”古希道打断她，“拖住他、拖延时间——是男人的工作。”

易云嫦嘴巴张开O型：“啊？”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古希道刚说了句什么惊人之语，危急时刻易云嫦本就没什么耐性，当场就爆了：“古希道你是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分个屁的男人女人。只管去逃你的命！你不是快尿裤子了吗？”

大概只有这个时候，两个人的想法才出奇的一致：这死女人/死男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草？（草：谢谢，一种植物而已，不值得你们填充颅腔。）

“易云嫦，如果你不是女人，信不信我先揍你一顿？”古希道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再问她：“你忘了我给过的承诺？”

“什么承诺？”确实不记得。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对你做坏事。”古希道咆哮。

易云嫦呆住。噢——有点印象了。是谣言幻境破灭，她躲在虢首封怀里嚎哭不止的时候，古希道围在旁边不停保证：

“……我也不知道事情竟发展成这样。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对你做恶作剧了。不，是再也不对你做坏事。”

易云嫦匪夷所思：“你并没有对我做坏事。”你只是应该逃走。

古希道看向龙鑫。“不对。如果我把你抛这里不闻不问，那就是做坏事。男子汉一言九鼎，说过不再做坏事，就绝对不做坏事。”

易云嫦听出他话里的认真，连忙妥协：“你等我三秒，我起来，我马上起来。听我数秒，然后我们一起跑。一、二……”

“得了吧。”古希道脸上挂着一个“我看穿你这个小骗子啦”的笑容。“你要能起，早起了，还会赖到现在？”早就在远远看见龙鑫的时候就会火箭炮一样冲向虢首封。

易云嫦：“……”总觉得你在讽刺我。

“就保持这个姿态，自己爬过去找贞姑。”

易云嫦：“……”这是讽刺吧？

陷在易云嫦脸旁的脚抬起来，落下去，另一脚也抬起来，落下去。他没有转身，径直迎着龙鑫而去。一步一步，笃定地走向来路。

“别做傻事。我们还有第三种选择。”

古希道头也不回地哼笑：“我去给你们争取时间。你替我去守护夜三哥和贞姑。保重。”

易云嫦手抠进半湿的泥泞中，险些崩溃——

混蛋古希道，别说些大气凛然的话，然后让我再次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