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从门缝里随光溢出来的模糊低语，整个屋子安静得出奇。

另一个幻境里断断续续传来不真切的电流杂音，听得虢首封发笑：“那边可真热闹。”

可闹腾归闹腾，还没有把古希道逼至绝境。

灵界人对左右两个异界认识得越多，就越明白一些界与界之间的禁忌常识。比如界壁，两界交叠时重合的界壁会互蚀互融，但日常界壁也会持续愈合甚至增厚。每次两个世界的界壁叠加在一起，削薄度超过了增厚度，达至临界点，哪怕没有外力作用，也会产生时空裂缝。灵界能做的便是在发现时空裂缝的第一时间，人工协助界壁增厚。

在电流音下震动的幻境，远远没有撕裂成缝的迹象。虢首封归纳原因是那边斗争不够激烈。他抬眼看了看二楼的一线光，说：“我们先上去。”

易云嫦推着轮椅——轮椅已经加过法术，上山下海都象是如履平地——悄悄上了二楼。

楼下何济世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他们。

易云嫦奇道：“他可真执着。”这个时候不应该赶到珊婶身边，回忆往昔吗？真正的秘密，现在应该倒映在珊婶的眼里。易云嫦看向不远处的珊婶。珊婶正站在门扉虚掩的房间门口，一道光线。

“不执着恐怕不行。前面有一截胡萝卜吊着他这头驴，想停下来休息也不行。”虢首封露出促狭的笑容，“首先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告诉他，简易的轮椅爬不上楼。”虢首封拍了拍已经被加过法术，所以上山下海都如履平地，全速奔跑也能惊得人眼珠子瞠出一丈远的轮椅，“再来为了巩固这种错误的印象，我丢了两团气息球在下面迷惑他。”

“气息球？”

“用灵眼。”

易云嫦睁开灵眼，只见满世界都是光虹霓彩，中间有两团颜色黑白、雾气浓缩成的“皮球”显得格外突兀，正水位浮标般随五彩斑斓的条纹气流缓慢漂动。何济世走动起来，改变了彩色气流的流向，也间接推动了两团光球移位。凝聚成球身的雾气缓缓散发出去，有如叉烧肉引诱饿犬般勾着何济世循味追寻。

易云嫦忍俊不禁。“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会放弃？”

虢首封说：“那得看那两团球什么时候耗干——没有半个小时不会消失，就让他追着玩吧。”

广覆在灵府内苦笑，说：“你可真大胆啊，在他的地盘上耍他？”

虢首封不置可否，目光瞟向不远处的闽清珊。他们距离闽清珊不过十来步的距离，从门缝里透出来的一线光打在她表情木讷的脸上，把整个人从头到脚劈成了明暗两半。

这时，一直模糊不清的低语声也象那线近在咫尺的光线般变得清晰起来。

“好不容易把何月玲改造好了放回去，这才过多久，自己又跑回来了。”

这声音耳熟。虢首封在记忆库里过滤，很快和最近有过一面之交的齐雄峦对号入座。

龙鑫的声音隐隐不快：“你该庆幸她还能自己跑回来。否则我们就丢了一枚可以再利用的棋子。”

齐雄峦一贯装腔作势的声音里多了份谄媚气味。他说：“是，长老您说得对。幸亏她自己回来了。这胆小怕死的德性，倒是和她亲爹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回头我再去给她催一次眠，洗一次脑？争取利用她收齐最后十滴心头血？”

易云嫦听得心头一颤：假设每个人有一滴心头血，最少还要死十个人才能顺遂龙鑫的心意。

龙鑫说：“收集心头血的事先缓缓。把人给我扣稳了，别让她到处乱窜。如果瘾症又犯，就叫柳儿去给她献祭，利保她心神稳定。”

站在外面偷听的闽清珊睫毛微微颤了颤。

齐雄峦只得应是，又试探问：“长老，您这是要保她？”

龙鑫没有回答。

齐雄峦几乎是自言自语：“唉，我也知道这段时间里何月玲的使用率太过频繁，会对她的心神造成很大损耗。可是郝玲……”

屋里“啪”的一响。

齐雄峦顿时噤若寒蝉。

“你为什么要动郝玲？她碍到你什么了？”

屋里噗嗵一响，似乎是谁跪下了。紧跟着，齐雄峦说：“我抓到了何晨轩——就是郝玲的前夫，本想把他炼成第二滴离魂泪，结果失败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龙鑫吓了一跳。

齐雄峦认错般回答：“就，半个月前。”

龙鑫半晌没作声，随即磨着牙低语：“离魂泪是那么容易炼的吗？你竟动私刑？无故损耗一条魂魄，鬼差要找上门来索魂怎么办？”

鬼差？

听得虢首封和易云嫦对了对眼神。

“为什么十年前没把人处理干净？”

“长老，我也没想到他在外面过了十年，却没有丁点离愁。”

“废话。夫妻同林鸟，大难东南飞。你指望象软脚虾一样的男人能有什么情意？就算有，他能坚持多久？恐怕你刚刚提出魂魄，他自己就把自己吓到魂飞魄散。啧！”

事情终于前后连贯：齐雄峦确实曾遵守承诺，把何晨轩放出了回龙谷，十年后又自作主张把人抓回来提炼离魂泪。提炼失败，何晨轩身死，郝玲又在附近不断试探——齐雄峦终于疑心生暗鬼，干脆指使何月玲杀了郝玲断绝后患。

龙鑫知道原委后痛骂：“蠢货，把人放了就放了，又何必提回来炼离人泪？你就是把人当场杀掉，也不过是在功德簿上记笔黑帐。到时找鬼差交易时，顺便抹去记录即可。可现在逆天背德的把人魂炼没，事先又没有沟通阴间，就算鬼差有心想帮忙隐瞒也瞒不下去，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龙鑫抱怨归抱怨，任何人却能听出他的话外之音：“虽然你捅了个天大的篓子，但我还是有余力替你收烂摊子。”

齐雄峦还在狡辩：“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凝不成泪。明明第一滴离魂泪一次就炼成了。”

“你这个蠢货！”龙鑫忽然大怒。

“何正杰那厮是二十年前就被我献祭标记过，后来又联系鬼差，花重金买下来的原材料！”他拍着桌子咆哮，“哪怕生死簿上勾兑他的名字，显示的结局也是‘回归天道’而不是‘轮回转世’，他注定是要魂飞魄散，炼不炼魂都没有差别，懂吗？蠢货！蠢货！蠢货！郝玲死就死了吧，再打声招呼，在她赶往阴间的路上堵了她的嘴就行。可何晨轩呢？你在回龙谷里把他魂魄炼没，拿什么去给鬼差交差？阴间不会轻易就善罢甘休！”

不期然竟然听到这么一段惊天秘闻，易云嫦和虢首封都呆住了。

同样震惊无比的珊婶抬手，啪的一下拍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