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龙鑫。还有……”郝玲面目狰狞，眼里却透露出茫然。她想了很久，缓缓念出另一个名字：“齐雄峦。”

这算是临死前的执念吗？易云嫦抬头，小心地打量郝玲。“齐雄峦？”

光柱徐徐消失，她们毫无阻碍地四目相对。易云嫦的脸白净得象刚剥了壳的新鲜煮鸡蛋，郝玲的脸上却盖满了犹如行尸之殇般的黑色毒纹。庆幸现在没有镜子，不然郝玲自己看见也会活生生被吓死。

“你对齐雄峦执念特别深，是因为他曾对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吗？”虢首封暗指十年前回龙村里第一场高价竞聘大会。

郝玲迟疑了一会，摇摇头。“不，他欠我一个答案。”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装满拘灵虫的聚灵瓶又被她握在手中。她聚精会神地盯着聚灵瓶，然后抬手，把聚灵瓶递向易云嫦。可是等易云嫦真的伸手去接，那瓶子化成一阵烟，空虚飘渺地化了。

郝玲神色淡淡的说：“我想问他一个问题。不，并不好出口，如果被他知道我对前尘往事念念不忘，或许真的会杀掉我了事。所以我才执意往他家里投放拘灵虫，也许拘灵虫会帮我找到答案。”

“什么问题？”

郝玲：“十年前，他把我的前夫放走，真的没有再抓回来吗？”

“前夫？”

“我前夫名叫何晨轩，是何正杰、何正雄两兄弟的远房亲戚。”

易云嫦忍了忍，才没有找虢首封去交换一个眼神——这真是！到哪都有何家作孽的影子。

“当年我们新婚蜜月，计划来不归之森旅游。晨轩他是普通人，而我是精神系异能者，两人年轻气盛，想见识见识不归之森……结果，”郝玲垂下眼睛，伤痛难忍地说，“结果你们看见了。”

易云嫦：“……”

虢首封冷静发问：“齐雄峦利用何晨轩来威胁你？”

“不错。他答应我，只要我乖乖留在回龙村里和他一起筹备第一场高价竞聘，他就保证放晨轩安然无虞地离开回龙谷。”

虢首封忍不住哼了声：“一起筹备？”

“和我一起被推上台的六个女孩，当年自杀就死了四个，还有两个一前一后死于难产。第一批高价竞聘的，就剩下我了。”

易云嫦瞳孔微缩。

“但我不能死。因为齐雄峦一直掌握着晨轩的去向。只有我好好活着，晨轩在外面才能好好活着。”

虢首封第一个表示不信。

郝玲沉默了半晌，说：“原先我宁可自己骗自己，也是要是相信他的。可是这几个月来，村里连续发生诡异的杀人事件，回龙教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一点让我怎么想也不想通。”

“那你怎么突然对齐雄峦起疑心了？”

郝玲飞快地睃了四周一圈。

虢首封附在易云嫦的灵识上，协助她撑出一个淡淡的人形身影。现在悬浮在郝玲面前的“易云嫦”里，也有虢首封的影子。她想另外找到一个虢首封，自然是找不到的。

虢首封一直是提问题的那一方。他轻描淡写提出来的每一个问题，都恰好卡在令郝玲既难受又不吐不快的关键节点上。所以郝玲才忍不住搜一圈虢首封的影子。只有看见人，她才会感到安心，才会减少一点被人窥伺的不适。可惜虢首封没有给她机会，仍然匿了身影，一字一顿地追问：“齐雄峦做了什么，让你忽然怀疑他了？难道是认为他瞒着你留下了何晨轩，根本没有送出回龙谷？”

郝玲回答说：“是因为王瀚之家。”

虢首封不吭声，用沉默催促郝玲继续说。

“王瀚之家的媳妇是续弦。前面那个媳妇和我一起来自高价竞聘，结婚第二年就死于难产，孩子和大人都没保住。那是个和父母一起来旅游的女孩，年纪不大，天真、讨人喜欢。她真的认为齐雄峦抓了她的父母又放回去，所以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认真为王家操持家务。是她说服我相信齐雄峦还有一点良心。”

虢首封算了一下。“都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为什么你现在才发现齐雄峦有问题？”时间间距远得太不可思议了。

郝玲说：“王家又曝出死讯的那一天我去找了齐雄峦。因为我忍不住想起他在汪兰生前死后给出的保证——我亲耳听见的，他说回龙教会保护王家。”

“为什么？只保护王家？”

“似乎是对曾经参与高价竞聘的家庭都给予保护吧。”郝玲耸耸肩。以前她会多想，现在却不想了。“毕竟回龙教一直在拉拢回龙村的村民入教。王家除了参加过一次高价竞聘之后，就一直坚定不移地拒绝了回龙教的邀请。他们家在回龙村也有一点声望。如果拉拢他们入教，其他观望派就会闻风而动——这一点无庸置疑。”

“当天齐雄峦不在家，他媳妇和我聊了一会。可是我出门的时候，在他家鞋柜下面，发现了一只男鞋。”郝玲说到这，脸色愈发狰狞可怖起来。“那只男鞋很旧。我第一眼没认出来。可是走出他家我就想起来了——那是晨轩的鞋！那是晨轩十年前穿过的，是我当年亲手给他买的鞋啊——！”郝玲忽然弓起身体，发出声嘶竭力的惨叫。

易云嫦的心脏跟着她的嚎叫声一起，咚咚剧跳。

虢首封用力压了压她的额头。

易云嫦缓了缓，识海上刚刚生出一些苗头的风浪逐渐平息。

痛痛快快哭过一场的郝玲，身影越来越虚化，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滑过满脸黑色魔纹，看上去又可怕又可怜。她终于冷静下来，平淡地说：“我就想知道十年前，他说要把晨轩送走——到底送哪儿了？是送出回龙谷了？还是……送去了禁区。”

不为人知的禁区，是龙鑫最大的罪证。

虢首封半晌没作声，最后发出声音：“我明白了。”

郝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自己揩着眼泪，笑着道谢。

“谢谢。”

“拘灵虫收回来的消息，我会再仔细看一遍，看看有没有何晨轩的消息。如果找到了……”

望着对面身影淡得不能再淡的郝玲，虢首封的声音戛然而止。

临终在即，如果找到了又该如何？

郝玲笑道：“如果我死了，他日就在我坟前浇一杯水酒告慰我在天之灵吧。”

虢首封：“好。”他顿了顿，低声说：“愿你在天有灵。”

郝玲哭了，又笑：“对，愿我在天有灵。”话音一落，她的身影终于溃散。无数灵魂碎片追星赶月似地飞溅出去，远远近近沉入易云嫦识海，溅射入远处的虚山。水面下，萤火之光几明几暗，终于湮灭。

易云嫦的意识猛然退出识海。

虢首封手刚好从郝玲额前撤下来。

郝玲保持着凝视聚灵瓶的姿态，僵直不动。那双眼睛最深处隐约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闪，便流星似的不见了。

天上银月如玉，不见孤星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