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办法说服郝玲。
珊婶和杨三婶激烈反对郝玲以身涉险,易云嫦直接弃权,坚定支持郝玲去冒险的只有虢首封。偏偏四个人隐隐以虢首封为首,构建出一个多数服从少数的队伍模式。
郝玲去调查齐雄峦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珊婶说不出话也口干舌燥,眼睁睁地看着郝玲扬手挥别。
日头西斜,离人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院外的山林形成一道天然拱门,慢慢吞噬掉杨三婶和郝玲的背影。
珊婶望向虢首封。
虢首封灵识内敛,人形元神已经遁入灵府之中。广覆在灵府门口欢迎他:“欢迎回来。又有什么问题?”他脸上的笑容明晃晃地在说:狗崽子,有问题解决不了吧?你求我呀?
虢首封一脚跨进灵府,对大厅里往来穿梭的各种人形傀儡视而不见。
广覆拿手压在他头顶上,说:“哟,变成小矮子了。”
虢首封气短。他的元神是修炼成形了,然而境界没有提升,俨然是个三头身的卡通娃娃。身高拉到极限,也只到广覆的腰部。身高不够,气势来凑。他高贵冷艳骄矜自傲地问:“你做的这个幻境怎么回事?还能吞我灵识?”准确说,是灵识探出去半里之外,就会被看不见的空气墙弹回来。
广覆奇了怪了:“你为什么非要在幻境里释放灵识?”(课外小知识:在别家幻境、域、结界里——也就是别家的主控场里探出灵识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举动。修真时代的灵界秉持一个“万物皆可食”理念,释放在外的灵识可以说是一道大餐。)
广覆摇头叹气:“幸亏现代灵界人已经退化成单蠢生物,否则象你这样移动行走的‘满汉全席’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虢首封:“……”忽然感到一阵恶寒。他问:“山林里藏着什么?”
“你猜?”
不,虢首封表示不想猜,只想把活祖宗暴打一顿。
广覆:“我也不知道。”
打人的冲动更剧烈了。虢首封忍得非常辛苦,额角噼噼噼地爆满了双叉线的青筋。
“这幻境不是你做的?”
广覆:“我又不是小幻境的幻境之主。”
“幻境之主?”
广覆:“我操持幻阵就够忙的了,底下三千小幻境全要我一一掌控,那我可管不过来。”
虢首封倒吸了一口凉气:三、千、小、幻、境!你怎么不去做创世主呢?
“只能提拔一些有主意识的魂魄辅佐我管理小幻境。这些魂魄便是幻境之主。除非必要,我不会干涉幻境之主的常规行为。”
虢首封目光悲凉的与广覆对视,问道:“弄得这么复杂,你图啥呢?”
广覆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不怀好意、极具内涵的微笑。
虢首封忽然不想知道广覆到底图什么才拉拔出这么多幻境之主,他只抓重点。重点也很让人崩溃。
“这样的幻境不止一个?!”
“何止一个。”广覆说,“镜像迭生阵自两万年前一场大战后毁损相当严重。虽然一直在修复,但现在大阵实力不及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但是,象你们现在身处的小幻阵,不说几千,起码也有几百。”
虢首封用看待变态的眼神看待他:“这些年来,你到底抓过多少人来玩这种幻境游戏?”
“不多。”广覆想了想,谦虚地报了个数:“几千万?”
“不过真正能成为幻境之主的,又只有万分之一左右。”其他失败者,全被他炼成了十全大补丹,一天一粒嗑豆子一样嗑掉了。
虢首封感到窒息。
广覆还在吧啦吧啦地数落:“也不一定是人。象虫、鸟、兽……活着的就行,精怪最好。就连树活久了,也有纯粹精良的魂魄,虽然少了一点,但是也够吃……咳,我是说,够做一个好玩的幻境了。”临到最后,他还感慨:“现代灵界人都不爱亲近大自然了,都不肯来森林了,现存的幻境大半是树魂充当幻境之主。它们灵识稳定是稳定,可是无趣啊。一天到晚除了幻想晒太阳还是晒太阳,连话都不怎么说。太乏味了。”
虢首封忍不住斥道:“你无不无聊?”
广覆叹气,“不然你以为我拉拔这么多幻境之主干嘛?就是无聊啊。”要知道,这些可都是他的口粮!他可是从牙缝里把这些渣滓抠出来,捏出泥人摆造型。
珊婶轻轻击掌。
虢首封:“回见!”
广覆:“???”
虢首封抬眼,见珊婶正在比划:“这样好吗?”
“什么不好?”
珊婶手势微顿,敢情刚刚比划的他都没注意?
“如果齐雄峦盯上郝玲了怎么办?”
“那就让他盯。盯一盯又不会少块肉。”
“对方可是齐雄峦——龙鑫的爪牙,回龙教的第一凶刀。”
虢首封耸肩,说:“郝玲自愿,能怎么办?”
珊婶皱眉:“她听你的。你本可以晓以利弊,说服她不要冒险。”
虢首封眼眸一弯,眸里一片凉。他反问:“我为什么要……”
易云嫦轻轻击掌,打断他:“郝玲为什么盯着齐雄峦不放?”
珊婶还在打量虢首封:“她和齐雄峦有过结。”
“高价竞聘是齐雄峦一手促成的。而郝玲是第一批被他推上台出卖的女人。”
易云嫦瞠大眼。
“好在买下她的男人是龙四。这些年来,龙四一直迁就着她,两口子也算过得不错。”
孩子都生了三个了,当然不错了。但不管是谁,无论过去多少年,也不会忘记造成这一切根源的恶主是谁。易云嫦下意识道:“她在齐雄峦眼前晃,会不会危险?”
珊婶皱眉,她虽然哑,但是人不傻,把虢首封打量得清清白白——虢首封根本不担忧郝玲的处境,他只在乎活着的郝玲能做出多大贡献。
虢首封自己推轮椅回屋。“回来,云嫦。”他懒得和闽清珊废话。
幻境里的幻影都是工具人,工具人有无法变更的行动轨迹。他有必要和工具人掏心挖肺吗?没有。
珊婶拉住准备走开的易云嫦。
“虢先生一直都是这么冷淡的人?”
易云嫦无法解释。她只能笑。当她看着珊婶时,会忍不住走神:真正的珊婶在哪里?还活着吗?肚里的孩子出生了?长大了?
“云嫦?”
易云嫦立刻朝珊婶点点头,转身走了。她眼前没摆面镜子,不然自己就能看见变化——还没有转完身,她脸上柔和的表情就罩上了一层冷漠的光泽;和刚刚的虢首封如出一辙。
珊婶很失落。
人总把无法实现的愿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珊婶的愿望没有寄托给一双亲生儿女,却寄托给了易云嫦和虢首封。无非是自由与爱情,她在旁边看着,心里原本想的是“如果他们能获得自由/成全爱情就好了”,慢慢地变成“只要他们还活着,我也觉得很完美”,最后代入感渐强,强到“如果我是他们,我就不会这样做,而是那样做”……
一番指手划脚,一腔热情变调。
然而世界总是辜负人的愿望,所有的付出无论正确或错误,往往得不到回报。认识到这一点常常悔之晚矣,失落感使人严重失衡,继而愤愤不平。
珊婶上前两步拍过易云嫦的肩膀,比划:“希望你们能珍惜当下!不要错付自己的善意。”这就很有一些赌气的意味在里面了。
虢首封摇轮椅摇到门边,伸长手把易云嫦拉过来。他仰头笑看珊婶,说:
“有时间杵这儿和我们闲谈,不如去看看何月玲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