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玲脸上五光十色,变化出彩色霓虹灯的效果:青黄红绿紫紫黑。
她衣服落在地上,虢首封近在咫尺,门口不避嫌地杵一尊黑脸门神。她一神三分地想:到底是先把衣服捡起来穿好,还是先扑去虢哥哥怀里嘤嘤,还是先它玛的把破坏风景小杂碎一脚踹开顺便把门关上?
大型五花肉可不是随便给人围观的!五花肉只想给一个人看!
何月玲拿不定主意,人象信息量加载过度的机器,顿在原地抖个不停。
何正济扫了眼她丢在脚边的衣服。“捡起你的衣服,滚出去。”
“凭什么!”何月玲终于跳起来,指着何正济破口大骂:“你自己拢不住哑巴的心,现在又来坏我好事?你到底是站哪一边的?”
何正济:“反正不是你这边,永远!”
何月玲一下蔫了巴唧,等她反应过来又只会跳脚:“永远?永远什么意思?不管对错,永远和我作对?我、我可是你亲姐姐!”
何正济嘴角一挑,嘴唇弯如一把镰钩。“现在知道是我姐?”他嘲讽地望着何月玲。
如果不是耳力好,虢首封大概不会听见那句碾碎在嘴里的话。
“真正的你,可从来不会这么说。”
虢首封耳朵竖起,眼睛精光闪闪地看向何正济。
何正济提起锄头大步跨进屋。他脚下虎虎生风,径直走向何月玲。
何月玲连连后退。
何正济的锄头当啷一响砸在她脚边的青板石上。如果不是何月玲本能侧身、抬腿避让,这一锄头恐怕能把她一条好腿活生生断成两截。何月玲呲了口寒气,活见鬼似的瞪着何正济。
“你——”你要杀我?!
何正济略略抬眼,眼眸深处蓄着一团无法化解的污黑。
“再说一遍,滚出去。”
何月玲“哇啊”飞快绕过他,窜出去。她出门回头,被一件抛来的衣衫罩住脑袋。等她飞快地把衣衫扒拉下来,破风声已经摸到了她额前一把吓得倒竖的碎发发梢上。何月玲脚下一个踉跄,只觉眼前落下一团黑影,后面紧接着当啷一声,锄头锄进她脚尖的青石板上。虽然没有砸在脚上,但她脚尖竟然也产生了被截断的幻觉。
好痛。
何月玲缩了缩脚趾。
看得出何正济不留余力地想杀她。
她尖叫倒退:“你等着,我我我我,我去叫阿爸来收拾你。”狂奔出去,飞快不见了。
何正济站在门口目送何月玲远去的方向,静静呆了一小会,然后转身,目光凉薄地望向虢首封。
房间里静悄悄的。
两只猎犬各自嗅到不利的气味,都谨慎盯住对面,试图找出彼此身上存在的、自己先前没有留意到的纰漏。
何正济:“想去院子里晒太阳吗?”
虢首封沉默片刻,回以同样凉薄的笑容:“怎么?你背我出去?”
哪能啊!何正济抓来一把折叠轮椅,摊好、摆正,放在床头。“这是我刚从王大爷家里借来的。等你用不着再还回去。”
虢首封眯了眯眼。“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用不着?”
又是一个慢动作。何正济正伸手过来扶人,闻言顿了顿,慢慢抬起眼睛打量。一双长条眼,黑白分明,白的地方混有线线血丝,瞳里则黑黢黢的,看不见什么情绪。他说:“你这双腿,总不至于是天生的吧?”
虢首封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撑着自己一点点挪下床。他又在何正济点拔式的协助下,坐到轮椅上。就这么片刻的功夫,深深领会到半身不遂的痛苦。日后如果真有被截断下肢,需要轮椅度日的那一天,还不如先一刀把自己了结算了。
虢首封满头大汗。
何正济抱臂在旁观望,最后赞了一声“漂亮”。
虢首封抬头看他,百分百肯定那声“漂亮”绝对不是指他坐上轮椅的行动。看起来,更象是欣赏他的脸。因为是赞扬美色,又有他周身的狼狈垫底,这声“漂亮”就格外显得言不由衷。
男人看男人,是不会认同“漂亮”这种特质的。
虢首封:“如果轮到你,恐怕也不会比我好看到哪儿去。”他记得他伏在地上,艰难爬向古希道讨口水的模样。就是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回想起来。
何正济脸上闪过一丝不虞,垂下双臂搭在轮椅后面的把手上。他不由分说地推动轮椅,到了门边遇上寸高的门槛,何正济猛一用力,肱二头肌暴突,生生连轮椅带人一把提起来,跨过去。虽然是短短一瞬间的事,但也足够证明他臂力非凡了。
何正济把轮椅推到院子里,随意搁了一个角落,自己则找来斧头和木头劈柴。他看了看虢首封,说:“虢先生恐怕没有这一把蛮力气吧?”意思是对手仅仅有一张中看不中用的脸吗?
虢首封气得哧笑,随口说道:“大家过的都是刀口上舐血的生活,有没有蛮力气是成败关键吗?”
并不是。
何正济沉默了。他脱去上衣,露出一身货真价实的腱子肉。斧头抡过头顶的时候肌肉贲张,金灿灿的阳光打在身上,和抹了一身橄榄油的效果差不多,扩散出耀眼的力度美感。劈柴的动作一顿,随即狠力迸发,杵在老树桩上的木头四分五裂,有一块好死不死照着虢首封的面门劲射过去。
虢首封虽然没有连人带轮椅过门槛的力气,但接一块疾射而来的木柴功夫还是有的。他轻轻松松并指夹住木柴,拿在手里把玩。
何正济看了一眼,没有吭声,又换了一块接一块的木头不断地劈劈劈。
院子里再没有交谈的声音,大家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精神各自安好。
虢首封把玩木块,懒洋洋沐浴阳光的同时,望着何正济微微出神。
眼前这个,也是假像?
还是说,一缕灵识送过来,混作真魂魄假肉身的模样出现在自己眼前?
真魂假身,借壳移位——这是镜像迭生阵里阵灵位移,隐蔽自己的手法。
镜像迭生阵,网罗三千小世界。阵里自有方圆,自蕴法则。身魂陷阵,不至死不方休。然而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法阵而已。法阵应该具备核心,镜像迭生阵也一样具备。破其一,便可得到一个出阵生门。
阵灵、阵眼、阵灵分身、阵幻像,何济世,你属于哪一个?你那个不着调的姐姐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想到何月玲,就不由想到那一段堪比手里木柴一样的颈项。
虢首封回味着昨天无论如何也差了那么一点点力道的折刃感,不知不觉中手中发力,啪嚓一响,把手里的木柴捏得四分五裂。
何正济皱眉看过来,见轮椅边散了一地的木柴碎片,只得先停下手里的活,过来捡拾。
“拜托你,晒太阳就好好晒太阳,别给我添乱。”
虢首封不应,反而问他:“你刚刚两锄头劈过去是真的想杀了她吗?还是怕我动手,这次真正把她置于死地?”
捡拾木片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虢首封:“我猜应该是前者吧。”
“所以现实中,她是真的死在你手上,何济世?”
换句话说——
只有你才是这个幻境里能切实杀死何月玲的人吧,何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