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何月玲？”何正济和闽清荷同时出现在院门口。何正济不耐烦地朝门外偏偏头：“该走了，一起去锄草。”

闽清荷连连朝何月玲招手，一边小心打量易云嫦阴暗的脸色。

“走啦，月玲。不然你阿爸会骂人。”

何月玲怒气冲冲地走了。和弟弟擦肩而过时她一脚踹，正踢中何正济的腿胫骨。声音大得，易云嫦都听得清清楚楚。

闽清荷扶着何正济一迭声地问：“没事吧？”

何正济表情木木的。他朝易云嫦望过来，扬声说：“我们都去锄草了，晚边才回。你们好好休息，没人会来打扰。”这几句话说得像接头暗号似的。易云嫦点头，示意懂了。

三个人这才姗姗离去。

易云嫦心口卟嗵卟嗵地跳。她刚想有所动作，就见何正雄踢踢踏踏地走出来。

她：“……”

何正雄扶着后颈，半边脸上全是睡出来的褶子印。他忽然抬头正怼上易云嫦。

如果易云嫦脸上写着“心”、“虚”，那何正雄脸上必然是“鬼”、“胎”。两人都错开眼，然后同时在心里冒出一个大大的“嗯？”又把视线调回来，狐疑地打量对方。这一场无声的较量里，就看谁先揣清对方肚子里的小九九。

何正雄先败下阵，一边比划一边发声问：“你在干嘛？”

易云嫦：“透气。”

“哦。”

“你又干嘛？”如果易云嫦没有看错，他走的这个方向正是往自己这间屋而来。

何正雄眼珠子贼精贼精地一骨碌，比划说：“到处走走。”

“今天不下地？”

“叫闺女和小杂碎过去了。”何正雄伸手盖掉一个呵欠，转身往回走。他含糊不清地咕哝：“昨晚没睡好，今天补个觉。你们也好好休息吧。”

一个、两个，都叫他们好好休息。可是易云嫦根本不想好好休息。她目送何正雄隐身不见，心知后者必然躲在哪个旮旯里偷窥这边，于是装模作样地放下窗帘，也闪身躲在门后偷望。

院子里静悄悄。

终于，易云嫦听见何正雄走回内室的声音，接着是关门，悉悉索索上床……她一一对上号，等着何正雄打呼。当然不可能听清。她再等了半个小时，确定一切都安静了，这才急急转回到虢首封身旁。

“虢首封？”易云嫦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其实也没有指望他会突然睁开眼睛。她把虢首封扶起来，一边用荒腔走板的声调轻声说话。

“首封，这儿不安全。我带你离开这。”

虢首封轻微地蹙眉。

“首封？”

易云嫦心脏狂跳，这是半个月以来她第一次亲眼见证虢首封对外界有所反应。所以，他和广覆那场持久战，已经快赢……了……吗……？虢首封闭着眼睛，眉头又缓缓摊平。易云嫦错愕，渐渐觉得他根本没有蹙过眉。刚刚那一瞬，不过是错觉罢了。

还是说，他不赞成？

易云嫦脑子里一团浆糊。有个念头非常执拗地占据她所有心神——逃走！

如果这是幻境，逃走只是徒劳之举。

可是，她为什么会觉得这儿是幻境呢？易云嫦甩了甩头，心道：这儿应该是平行世界才对。

平行世界对灵界而言毫无神秘度可言，时空裂缝的存在就是勾联另一个同时间线的维度空间的证据。她努力想破头，试着象虢首封那样理智分析。但没有用。

易云嫦把虢首封背到背上。虢首封坚硬的下巴抵在她肩头，只要微微偏头，就可以近距离看清他根根分明的长翘黑羽睫毛，还有紧紧蹙起的眉头。易云嫦顿了顿，轻问：“首封，你要醒了吗？”

眉头又渐渐松开。

易云嫦刚刚飞跃起来的心也跟着跌回谷底。

她把虢首封庞大的身体往上颠了颠，让他靠得更牢实一点，不过虢首封腿长，脚背还是拖在地上。

管不了那么多了。易云嫦咬牙。这段时间她跟着珊婶、闽清荷和何正济做过很多家事农活，锻炼得力气比过往大了许多。光这一点，就让她怀疑所处的地方是幻境的事实。

虢首封身高腿长，她把他背背上也不象早先那么举步维艰。拉开房门的时候，她象给自己鼓气似的嘀咕：“反正我不会再把你留在这儿了。”

虢首封三度蹙眉。

“想到何月玲盯着你看的眼神，我就……”她自己都没发现一股子陈年醋酸味铺天盖地地涌了出来。她耳尖发红，腮帮子气鼓鼓。“我宁愿露宿野外，宁愿敲碎行尸的脑袋，也绝不把你留在她眼皮子底下，更不要让她碰你一根汗毛！”

易云嫦偏头打量虢首封，虢首封的睡颜沉静安宁，完美无瑕。他们两个人近距离交换鼻息，气息完美融合在一起。纵然是她背着他，她却有一种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

易云嫦顺利走出院子，有些茫然地回顾。

这就出来了？没有一点周折？何正雄还在屋里呼呼大睡呢，没有遇上一点阻拦？这叫什么？运气？

如果这时候她稍微带上一点脑子，也许能嗅到丝丝阴谋的气氛。可是她只是把虢首封微微下滑的身体再往上一颠，便背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山林。

穿过后院的小树林，贴面就是一片陡峭的悬崖峭壁。一条蜿蜒的山脊棱小路如蚯蚓般扭扭曲曲向下。运气好，顺着这条路能直接走到回龙谷的山谷出入口。

回龙谷四面环山，西山北山的外侧便是一望无际的不归森林；南山最险，聚集的毒虫最多，哪怕是本地人也不愿涉足；东山从中劈，一线天似的大豁口便是对外唯一的出路。几十年前修的水泥路现在坑坑洼洼，比泥泞路还不如。山谷里的居民常常赶着牛车和驴车出入，偶尔公家派人过来，一辆吉野车能颠得人质疑人生。

易云嫦摸索着方向往东下行。珊婶曾带她走到这儿的半山腰，并将下面的路遥遥指给她看：再下去不远，会有一座跨越深山老涧的吊桥，过桥后再下行，便可以挨到回龙谷的出谷口。现在想想，当时珊婶的表情意味深长。是因为她早已预料到易云嫦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易云嫦终于看见了老吊桥。可是——

那座老吊桥散了架，一半挂在这边悬崖上，另一边散在那边的峭壁上。

此路不通。

易云嫦僵在原地。

山顶上一声绵长不绝、低沉嗡鸣的牛角号声惊起满山的飞鸟。

回龙村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