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总有暗影耸动。

易云嫦看见明显是人影的东西在林中深处漫游。他们行动木讷迟钝，一听见欧菲的叫声，原本在远处游离的人便拖着步子，慢慢往这边靠过来。人数越来越多，可以听见到处都是不详的呻吟声。

易云嫦头皮发麻，根本不敢细看那些越来越近的人。哪怕她只是匆匆扫视，也看见暗处很多不正常的面孔。

何正济低下头咬她耳朵：“他们都是——”鼻息喷在她耳廓上。

易云嫦猛地抬手，巴掌不小心扫在他脸上。

何正济愣住。接着人还没做出反应，易云嫦反手回来把他推开三步。

何正济：“……”

易云嫦也没料到自己反应这么大。她以前和虢首封挨得多近，她反胃吗？不。她恶心吗？不。她会把人推开吗？当然不！恰恰相反，只要虢首封不推开，她假知不知她紧挨一辈子都不成问题。

何正济很尴尬。这地方很诡异，有些话他不得不交待。龙鑫在前面走得头也不回，没看见后面两人的小动作。何正济拿捏好距离小声告诉易云嫦：

“那些人都是龙长老的手下败将。”

易云嫦吃了一惊。“这么多？”

“多？”何正济微愣。他偏头扫了一眼，忽然觉得围上来的人影是有点多。

“这几年回龙教不太平静。有些人不服龙长老的管教，总想和龙长老唱反调。龙长老出手教训他们，也是应该的。”

易云嫦神色诡异：教训？教训到把人转化成行尸？

何正济并没有觉察出不妥，还挺佩服龙鑫。“回龙教内斗了好几年，最近才慢慢平息。龙长老用雷霆手段处置了好几批人。有些被驱逐出去了，有些则失了神智……龙长老没办法，便把他们统一安排在这儿。”

失了神智？！

易云嫦感到恶寒。

何正济环视四周，对异动视而不见。“这儿的禁制，可以阻止外面的人进来，也能阻止里面人出去。只有龙长老才知道如何安全出入。”

龙鑫回头看见后面两个头挨着头的人，呵呵笑道：“这么一看，其实你们挺般配的。”

易云嫦：“……”她有点跟不上龙鑫的脑回路。

龙鑫是个很混帐的人——这是易云嫦对龙鑫的第一印象。现在，她要纠正，龙鑫不是混帐，他是丧心病狂。丧心病狂到龙鑫这种程度，只有古灵界的“人魔”堪堪与之匹配。

龙鑫见她神色不善，脸上笑意渐减。他问何正济：“怎么，聊得不愉快？你们刚聊了什么？”

“随便聊聊。”何正济眼神往旁边的丛林里飘了飘。

龙鑫了然。他说：“不用怕。只要跟在我后面，这些……精神病是不会从树后面走出来的。它们走不出来。”为了欺骗世人，他连自己也骗，骗人说那些挤在树后摇摇晃晃，脸上肉已经开始腐烂、一块一块皮肉往下掉的怪物是“精神病”。

易云嫦手动了动，被何正济及时抓住。

龙鑫看了一眼何正紧紧攥着易云嫦的手，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

何正济趁机凑到她耳边说：“别惹他，如果在这儿惹恼了他，我们就出不去了。”

易云嫦强压下一口气。被何正济抓住的地方，象圈着一条毒蛇般，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自从穿过灌木丛后，易云嫦看见浑身浴血的何正济，心境瞬间生出了变化。

那个被阿爸打到爬不起来的少年，求阿爸收留两个陌生人的少年，不是心地善良的孩子吗？什么时候变成了龙鑫的爪牙？不，不仅仅是爪牙，他比龙鑫还可怕。他能沐浴着别人的鲜血，因为别人的哀号惨呼而快乐得嘴角弯勾，眼眸发亮。

何正济，你到底是谁？

你父亲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你姐姐是个暴戾贪婪的小人。你妈妈，唯有你的妈妈，还保留着一点人性，在恶魔齐集的地狱里深陷不能自拔，只能用沉默来保护自己，和保护自己的孩子。可是你妈妈却被其中一个孩子毫不留情地出卖给另一个大恶魔。纵然如此，她仍然不忘舍己救人，想着多忍耐一点伤害，多护人一些周全。难道你妈妈的血没有在你身体里流淌吗？你妈妈的善良没有一点遗传给你吗？你妈妈含恨受辱，用自己换来我和虢首封的性命；而你，却为侮辱你妈妈的仇人充当爪牙！

易云嫦浑身微微发颤。

何正济误以为她害怕，连声说：“不用怕，如果你害怕，就看精神病……”他揽住易云嫦的肩。这是一个保护者的姿势，但是被保护的人就会被他纳入怀中。

易云嫦猛地一挣，推开他。

何正济连退了三步，隔着一臂距离愣愣地看着她。

龙鑫正好转身，看清两个人之间不寻常的互动，皱眉问：“发生了什么？”

“没有。”何正济眼神定定的，嘴里矢口否认：“我们只是……”

龙鑫：“该用强的时候就用强，不然将来后悔。”

何正济这才吃惊地转向龙鑫。

易云嫦亦想砸烂龙鑫的头。

“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我们只是朋友，普通朋友。”

龙鑫挑眉，嘲讽扬声：“普通朋友？”

“对。”

“那么过几天，你的朋友将在村子的安排下嫁给你的邻居，你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易云嫦：“？？？”我现在的身份是已婚妇女！

何正济没料到龙鑫竟然把事情挑得这么明，更没想到他不仅把事挑明了说，还把时间安排得这么紧凑。他失声问：“过几天？可是迷途者不是都有一年的福利期吗？”公家针对迷途者发放补贴的期限——一个农家接纳的迷途者，最多可以给予一年十二个月的日常补贴。因此这一年被称为“迷途福利期”。

不管迷途者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没有哪个农家愿意放弃一年的福利期。在这一年里，农家都会想方设法地挽留迷途者，更不会刁难迷途者。相当于是迷途者的一年保护期。

龙鑫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何正济，仿佛在问：你们不是普通朋友吗？你这么操心她的安危做什么？

在此之前，龙鑫和何正济之间的气氛亲昵和谐，现在却莫名被破坏了。

何正济正色说：“你应该替她守住一年保护期。”

龙鑫无所谓地耸耸肩：“有人迫不及待，有人愿意出大代价破坏一年之约。我不过是顺其自然。”

有人？谁？

何正济皱眉：“那你至少得等她丈夫醒来……”

龙鑫倏地眼色如刀，凛冽地飒向何正济：“如果他永远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