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嫦在林里穿梭时想:我为什么要跑?
不过跑都跑了,那就继续跑吧。
树林比印象中的还要幽暗。阴森森的,如同鬼域。
易云嫦:我能跑到哪里去?
何家小院早已被抛诸脑后,四周的密林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
每一个阳光射不透的地方,都溢出魑魅魍魉的气息,阳光暗昧地镶附在旁,成了暗鬼的爪牙。
龙鑫把整片山林当成自己家的后花园。他在山林里闲庭信步,神出鬼没。
易云嫦就惨了,人生地不熟的,时不时被突然出现的龙鑫撵得鸡飞狗跳。
“我知道你。”龙鑫走到一片比较空旷的树木中间。周围的参天大树,个个躯干都有环臂之宽。这儿静悄悄的,少女的馨香却象游丝一般若即若离地游曳其中。
龙鑫环顾一圈,没有看见易云嫦。
他知道她就躲在这里。也许就躲在附近一棵大树后面。
他慢慢绕过最近一棵大树,树背后当然没有人。
他听见易云嫦的心跳。
“出来。”
没人理会。
幸亏易云嫦从小就习惯了不出声的环境。哪怕她和普通人一样吓得要死,她可能挖洞把自己埋起来,可能吓得原地手舞足蹈,但她一定不会尖叫。
龙鑫一个箭步,绕到另一棵大树后面——
还是没有人。
他缓缓环顾四周。大树们随风微微摇晃,林里的沙沙声波涛般起伏,宛如大树小树之间的相互呼应。侧耳倾听,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混杂在大自然的呓语里。
龙鑫辨别了一下方向。
“你是何家的假迷途者,你的丈夫还躺在何家的床上昏迷不醒。”
易云嫦的呼吸微顿。她听见龙鑫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龙鑫缓缓抬脚,又缓缓落脚。鞋底慢慢压上厚敷地表的落叶,压下去、压进去,落叶随着他抬脚落脚的速度而拖长了音调,挤出绵长的声音。那是另类的“沙——”声。
每一次“沙——”都缓慢而沉重地落在易云嫦心头。每一次,易云嫦的心脏都随着那声音而紧紧缩成一团,再扭曲,放松。没听几次,她就觉得心脏不堪其负,已经被榨干了动力,连血液输送都变得不畅快了。四肢绵软无力。
龙鑫正在扮演一个执斧杀人的狂魔角色。比起大斧顶住金属管道,一路擦出令人牙倒的吱音,他脚下的“沙——”声更让人胆寒。
易云嫦知道他已经找准了方向,正在不断逼近。
可是她现在动不了。
“我猜,你要是能逃,早就逃走了吧?可惜被昏迷不醒的男人给拖累了。走不脱,才落得现在这种地步。可怜的孩子。”
“何家要你假冒迷途者的时候,一定对你有所隐瞒吧?”
“如果你知道假冒迷途者会被公家重罚,还会配合他们贪图那一点小便宜吗?”
“应该不会。”
话音刚落,龙鑫再一次加速。
大树背后还是没有人。
哟,挺能耐的嘛。这样吓唬她,都没有惊慌失措地四处乱跑。
龙鑫把目光放在第三棵大树上。
“假冒迷途者,男的被公家充军去联合部队做敢死队队员,或是送进实验室做人体实验开发潜能;女的则被留在原地给各村庄单身汉配对,终身不得离村,否则以偷渡罪论责,不是遣返村庄就是当场枪毙。”
易云嫦在树后豁然抬头。
龙鑫嘎嘎发笑:“何正雄没有告诉你吧?何月玲没说过吧?包括阿珊,也没提过吧?”
“当然了,阿珊自然不愿提,这就是她毕生最大的痛处。她又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呢?”
龙鑫很满意躲藏者的呼吸频率又一次被打乱了。他象猫一样靠过去。
“不过你们挺幸运啊。”
“你刚刚偷看了多久?一小半,还是全部?”
“如果是全部,你就该知道阿珊为了你们两个外人,可是把自己的亲女儿都排在后面了。”
龙鑫自己意犹未尽地回味:“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犟了十几年,现在终于后悔了。正好拿你们两个外人做梯子,我再给她扶一扶,她就顺势从墙头下来了。”
易云嫦听得差点跳出去,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做你的大头梦。你一个奔古稀的糟老头子,满脸菊花,哪个风华正茂、生活美满的女人会抛下一切跟着你混?你以为有权就了不起吗?有权有钱,也有这世上买不到的东西!”
那个能在河边带着满足笑容,浆洗全家衣服的女人,会竭尽心思给全家做好晚餐端上桌的女人,会偷偷在半夜披件衣服起身,等夜狩儿子归家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做出抛夫弃子去跟一个糟老头子的事!
易云嫦:龙鑫,你该死!
但是她也没办法忽略生活中种种不完美的细节:何正雄的虎毒食子和拈花惹草,何月玲的贪婪,还有何正济——当初救了她一命的善良小少年,眼见他在父亲的拳头下一天比一天变得更阴郁……
不可能!如果珊婶真想对龙鑫伏低做小,早就伏低做小了,又怎么会捱到今天?那只抠进树干五指血淋淋的手,一直在易云嫦眼前晃动。
易云嫦甩甩头。
龙鑫神秘兮兮地问:“知道珊婶为什么今天服软了吗?”
“因为她女儿犯了个大错。”
没错,如果没有猪队友,王牌队员怎么会死?
“何月玲盯上了你男人。为了得到你男人——就是躺床上至少昏迷不醒的那个,她宁愿给自己家引来大灾祸。”
假冒迷途者,男的充公,女的贱嫁。终其一生,为奴为婢,生死不由己。
一时间,易云嫦耳朵里嗡嗡作响。她忽然想到,虢首封还独自在何家躺着。不过有何正济守在家里,何正济一向维护她和虢首封,应该不会让何月玲摸到什么机会。
可万一,何正济被支开了呢?
易云嫦顿时心乱如麻,肚子里还有一股火熊熊地烧了起来。
如果何月玲敢再摸到虢首封一根汗毛,她不但要剁了何月玲的爪子还要剥她皮肉做成腌彘!
易云嫦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赶紧返程,然后扛起虢首封离开是非之地。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当初想着虢首封昏迷不醒,最要紧的是找个安全的落脚之地,一切等他醒来再说。她四处依托,宛如菟丝花寻找宿主般寻找庇护。好不容易遇上了何正济、珊婶,以后可以安心了,却没料到他们也是盅中养份,转眼间也自身难保。
如果她现在要离开回龙村,该怎么走呢?易云嫦把嘴皮咬破了都不自知。
龙鑫笑问:“是不是很想离开回龙村啦?”
“晚啦。这可是有名的进得来、出不去。小姑娘,你也是有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现在才想离开?没有人带路你只会死在路上。”他猛地一蹿,扑向大树背后,大笑说:“哈,抓到你——”
然而并没有人。
就在他愣怔的片刻,隔壁小树后面猛然跳出一个人,堪堪滑过他伸出去的手,如脱弦之箭般冲了过去。
有意思!
龙鑫紧随其后,眼睛紧紧盯着前面:小小白白的人影,缩起来极紧致,莫名让人觉得眼熟。
没过多久,他便醒悟到,那神态可不就是当年的阿珊么?
难怪阿珊愿意服软,为她作保,原来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龙鑫脸上浮现出嗜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