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道为什么要把他大哥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
古希道说:“我哥小时候,古家就已经开始发迹了。有一个才智出众的三伯,还有一个骁勇善战的爸爸,作为孩子的我们在基地得到不同凡响的礼遇。我哥哥完全不需要盲目地拿命去赌前程。他可以生长在父辈的庇荫之下,悠哉地长大,学习、深、站上与同龄人不同高度的起点,开始自己一生都为之奋斗的事业。”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不用那么早送命。古希道在心里默默加上这句话。
“事实上,他以前也憧憬过军官学校的生活。以他的资格,完全可以毫无顾虑地进入军校再进一步深造,然后两年、三年以后再以士官身份加入联合部队,上古战场作战。”
“是我爸爸退居二线后,他才渐渐改变了自己原先设定的人生目标。”
古希道沉默了很久,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听见他粗重急促的喘息声。他不得不承认:“是他们之间的矛盾激化,决定了他的生死。”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易云嫦不能理解。
古希道看了她一眼,然后仔细回忆业已模糊的童年片段。“我哥十六岁那年本该去军校深造,可他瞒着家里人偷偷报名参了军。十六岁参军,是我们古家前面几辈人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因为他们没有资格封里入军校深造。多少人,十六岁上古战场,十八岁就再也没有回来。只有我们的爸爸,成为了古战场的传奇。他在古战场上拼杀了二十二年,所有的战友都牺牲在那儿了,他还可以淌着身,从古战场上全身而退。爸爸他是古战场上活着的传奇,是基地里人人敬仰的英雄。”
“哥哥他想延续这份传奇。所以他当时突然决定参军,复制爸爸曾经走过的老路。”
“结果离开家的那一晚,他和爸爸大吵了一架。”
“我被哥哥带着玩了一天,累坏了。他们大吵特吵的时候,我只知道哭。然后哭着哭着,我又睡着了。”古希道自己笑了起来,尽管这一段回忆并不好笑。他现在回想自己的童年,有好几个重要阶段他都一睡了事,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说:“醒来以后,我发现大门敞开着。屋里很冷,爸爸蹲坐在门外。也许坐了一晚,起身的时候腿麻了,往前跄了几步,要抚着墙才能慢慢走回来。他两鬓的头发一晚上泛了白。那是我第一次印象最深刻的一幕。”
“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那一回争吵,我哥每次从古战场回来休息的时候,会不会回家看看爸爸?只要他们能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让他亲眼看见爸爸两鬓的白发,他们之间会不会软和?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对吧?只要关系软和,爸爸会好好地和他说话吧?他也能好好地,听我爸爸说话吧?”
古希道回忆道:“明明他小时候,最听爸爸的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子俩开始对着干的呢?
大概是一次又一次的指摘、斥责和否定之后?每一次每一次,当爸爸不分缘由地指责大哥没有做好大哥,没有做好孩子,没有好好学习……哥哥眼里强忍有泪水就一点一点的减少。直到终于有一天,泪痕全干了。
“我可以深刻地感受到,其实我爸一直在等,等他回来。不需要低头,不需要认错,只要他肯跨进家门,他们就还有可以对话的空间。我爸留下了很多笔记,回忆录,全是关于他二十二年军旅生涯的记录。”
“曾经有人找我爸,希望他把自己过去参加的战斗写成一本书,然后出版出来给更多人看。我爸拒绝了。他说——”
“我能活到今天,是因为有无数战友垫底,用他们的鲜血助燃我的勇气,我才能活到今天,活到退居二线。往事不堪回事,每一次的成功,都是建立在无数战友的生命基础之上。说我是踩着他们的骨头搭架的桥梁才回来,也很正确。这样的经历不是值得称颂的事情,是我心中无抹灭的伤痛。我怎能再将它们一一记录下来,当作我的功绩呢?”
“可是他还是写了。写过战友是如何死的,他如何把战友的脑袋敲碎,避免他们变成行尸,还写过他如何借战友的尸体掩护,埋在尸体之中等到救援……他写了那么多,侧重点全在如何求生上。他想告诉哥哥怎样才能保全自己,怎样才能离开行尸,怎样才能活着回家。”
——哪怕世人知道后,骂我是不尊重牺牲战友的自私鬼,我也要写下来;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亲口告诉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我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活着回来。活着就好。
写在前记里的话,甚至来不及让哥哥看见。
那本厚实的笔记,现在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质子袋里。每每翻阅一次,都让人热泪盈眶。
古希道闭了闭眼,说:“如果我爸成功传授了一些古战场上的生存之道,我哥的生存概率会不会高一些?他会不会活得更久一些?”
易云嫦从来不知道古希道的心结,早在墓地岛上那场葬礼之前就已经埋下了。她注视着脸色异样苍白的古希道,惊讶想:他才多大,就已经背负了这么沉重的思想枷锁。以前她只觉得他是个不懂事的二世子,没良心的纨绔,现在她不禁质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
“如果不是我哥牺牲得太早,我爸也没那么容易垮掉。如果不是我爸的精神突然垮掉,他也不会……英年早逝。”
如果没有那一场葬礼,该有多好?
古希道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如果我爸我哥都在,我就不会离开基地。等我长大了,我会参加联合部队,上古战场,和哥哥一起并肩作战。我就不会寄居阴阳道家,最后沦落到四处游荡,却有家归不得的地步。”
至少不会那么早就被送走。即使注定送走,也不会是驱逐出境,一生无归。
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在远方牵挂着他。逢年过节,还能接到一个电话什么的。然后他心里没有那么大的怨气,也就不会带头欺负一个女孩子,更不会发展成后续的惊涛骇浪。
古希道浮想联翩,又笑了起来。他一笑起来,胸口反而没有那么痛了。
“如果我爸爸或是我哥哥还活着,我在这边刚捣蛋,就会接到他们的电话——”
“臭小子,欺负女人是男子汉会做的事吗?”他装出粗犷的口吻说道。收音不顺利,把自己呛得连连咳嗽。
易云嫦发现他脖子上的毒纹已经伸展到侧颊上,一根细线正悄悄地探向太阳穴。
“别说了,古希道。”
古希道抬起头,淡定地望着她。
“如果我被制止了,左洋太还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