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楼整幢楼都铺设着造价极高的云纹灰黑色大理石方砖。平时擦得光鉴可人,隐隐约约能倒映出人影。
黑影在地板里穿梭,如同游弋的蝠鲼般悠游自在。它一点也不担心被人发现,从容的与吞口氏贴脚而过,朝左洋太滑去。
如果不是广覆特意提醒,易云嫦也只会把它视为自己或外祖母的影子。
而现在,它又是左洋太的影子了。
只见它忽然“站立”起来,挡在左洋太眼前。整个幻境里的光线随之暗下去,左洋太脸上全是它遮住光后留下来的阴影。
在它面前,左洋太宛如婴儿般渺小。
然后它浇头而下,扣住左洋太,从他身体里强行带走一抹珍珠白莹润的细线,再度浇入地板之中。
那团阴影象条猎食后的巨蟒,伪装成影子在左洋太脚下蠕动。被拽走的细长珍珠白丝线在它的缠绕中挣扎,最终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阴影沉下去,只留下左洋太真正的影子呆滞地贴在脚底。
整个过程绝不会超过三秒。速度快得人无法想像,肉眼更加无法捕捉。
但是场外的三个人却看得一清二楚。易云嫦很清楚,这是幻境由广覆操纵,所以幻境里的时间也受到他的辖制。他想要快,就快,他想要慢,就慢。
现实中绝对不可能被人注意到的一瞬间,被他慢放五倍速,一卡一顿,以快捷而致命的招式便无所遁形。
古希道哆哆嗦嗦地问:“你、你们看见什么了?”
没人理他。
左洋太的身体留在原地,对其他幻境里的“人”来说,他只是诡异地停下一切动作。
他脸上有奇怪的表情:双眼暴突,嘴巴大张,象是要喊叫前面的吞口氏“给我站住”,又象是受到惊吓后自然而然将爆发出尖叫的霎那。当然,他没有吐出任何声音,就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姿势,直挺挺地仰面倒下去。
前面拉着小易狗快步疾走的吞口氏头也不回,拐了个弯就消失在科学楼里。
直到左洋太“呯咚”一声,后脑勺磕在地上,人们才反应过来:完了!
该发生的又发生了,该结束的又结束了。就在他们眼前,左洋太莫名其妙地倒了下去。
“洋太!”左貔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扑上前一遍又一遍徒劳无功地捞着地上幻影。他的手从左洋太脸上划进划出,注定无法碰触到那张表情僵硬又奇特的脸。
真正的左洋太已经死了。尸体早搬到了解剖台上,被人拆得七零八落。
“啊——啊——啊!”幻境里回荡着左貔绝望的哭吼声。
左貔强撑着重现案发现场,并不指望能把儿子救回来。魂溯只有回放的功能,并没有逆转时间、逆天改命的可能。结果他勉强看到最后一幕,却发现儿子还是死得不明不白。他不仅不知道左洋太为什么会倒下去,甚至连凶手也没有看见。满腹的怨恨甚至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对象。
再沉着稳定的男人,再顶天立地的家庭支柱,这一刻也崩溃倒塌。别说站立,连背都挺不直。耳边鬓发肉眼可见地泛白。
他终于不再试图从水中捞取月亮,而是丧失了一切仪态,象个疯子一样捂住自己的脸疯狂地嚎叫起来。此刻,唯有纵声悲鸣才能纾解他的悲痛。
与陷入癫狂状态的左貔不同,四个家老、易萍都意识到左洋太死得过于蹊跷。那个肉眼看不见的凶手很有可能还盘旋在此。他们左顾右盼,慌慌张张地拿出自家绝学,前后左右上下,不断打出防御制式。
吞口氏平静地看着眼前乱象。她的平静显得极其诡异。
“云嫦,过来。我们准备回去了。”吞口氏朝咒文圈里的易云嫦招手。
左貔蓦地抬头,双眼腥红地瞪着她:“吞口氏!”
吞口氏招手的动作一顿。
左貔慢慢起身,他脚边被咒行强行复原的“左洋太”开始淡化——这正是魂溯鉴定的现场完成后,逐渐收尾的场景。左貔神色狰狞地望着吞口氏。
“人人都说洋太死前,只与易吞口独处过。”
“为什么你也在现场?”
左貔好像找到了倾泄怨恨与愤怒的对象,他冲着吞口氏喷吐怒火,大声咆哮:“为什么你也在这里?说!”
吞口氏凝视着他,慢吞吞地说:“我来接云嫦回家,这有什么不对吗?”
正常情况下,没什么不对。
学校放学,家长来接孩子,太正常不过了。
可是偏偏在她来接人的时候,竟然撞见了少年告白的一幕。偏偏左洋太说了一番不成体统的告白,还试图强迫小易狗。偏偏……
左貔管不了那么多。纵然他心底明白,现在的结果全是左洋太咎由自取,但他还是恨。哪怕左洋太做的事情再怎么不得体,说的话再怎么不好听,也罪不至死。
凭什么他的儿子要为一番话、几个拉拉扯扯的小动作,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而同样陷入死亡漩涡里的人,易吞口也好,吞口氏也好,凭什么她们就能全身而退,与死神擦肩而过?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一切巧合都有缘由。
左貔朝着吞口氏走了两步。
小易狗连忙从咒文圈里跑出来。她看出了左貔的杀意,想挡在外祖母面前,结果反被吞口氏拉到身后护着。
左貔看着祖孙俩,心中又生出怨恨:都在案发现场,凭什么她们就能与死神擦肩而过,独独把他的儿子留给了死神做牺牲?
一个念头诞生了。
左貔咬牙切齿地问:“吞口氏,是不是你杀了洋太?是不是你对洋太下了言咒杀?!”
周围人慌张无措的举动立时一顿。五双眼睛——易萍和四个家老,纷纷朝吞口氏望过来。
言咒用来杀人,确实不会被肉眼捕捉。
古希道怪叫:“天哪,他没看见吗?言咒杀?分明是那道黑影——”
“他没有看见。他看不见。因为速度太快了。”
“哈!?”
虢首封盯着幻境里混乱而暴戾的场景略一沉吟,便知道了原因:“是这个幻景的问题。这个幻景故意把时间调慢,把隐匿起来的真相展现给我们看。”
“事故真正发生的时间,大概只经历了零点零零一秒。”
其实他再在小数点后面多加两个零都不为过。
“人的肉眼是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的景象,只有放慢N倍速才能被捕捉到。”
虢首封扭头看着易云嫦,后者眼睛里闪烁着水光。
“真正的凶手,即使真的出现,他们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