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溯血回踪原有的记载，易云嫦脑子里还多了一些广覆本人使用溯血回踪的心得。

广覆曾经用妖族三代人的身、魂、心、血以及性命，穿越阴阳轮回之门，把一个本该魂飞魄散的残缺魂魄召回了人间。连大能都没有把握做到的事，他却凭借一个大邪术、数个牺牲成功完成。

那个被他强行拽回灵界的灵魂叫凰捷羽。

姓凰？

易云嫦皱了皱眉。

凰姓是灵界的大姓。原本出于黄海凤凰一族，后来仙廷有一个凰皇羽族成了衍生代，传到现在，凰姓是灵界夔地地主的本姓。

过去两万年里，夔地曾几度易手，但最终都会回到大姓凰氏的手中。

易云嫦来不及多想，忽然听见前面“啊”的一声急促短叫。她抬眼望过去，看见外祖母横眉怒目，急匆匆地往咒文圈里走。

吞口氏进不去。

只见一个左氏家老朝她抬起手，虚虚一点，她的脚已经抬起来，却始终踩不下去。只有后退、落回原来抬脚的地方才行。

吞口氏失声：“灵塑术？”

无人回答，无人否认。

吞口氏怒急攻心，对咒文圈里两个人，主要是对着左貔，大喝一声：“竖子，尔敢！”

左貔刚刚牵起小易狗的手，摊开她的手掌心。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在小易狗来不及反应的时间，直接一刀，在她手里狠狠划出一道断掌纹。

鲜血立刻泼洒出来。

他立刻圈紧受伤的手，使她保持握拳的姿势，任血流如柱，淅淅沥沥地滴到地上。每每感到血流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又强行打开她的拳头，在那破开的伤口上重新划上一刀。

吞口氏勃然大怒，象护崽的母狮子一样在圈外徘徊。她咆哮着：“这是要一点血？一点？！”

冲突一触即发。

易云嫦埋葬在记忆深处的剧痛感突然席卷上头。她本来已经快忘记这种尖锐又迟钝的痛楚了，现在因为记忆在眼前苏醒而全身微微打颤。她强忍着，等待身体自主忽略、自主遗忘的那一刻到来。

忽然，她的手被人抬起。

虢首封掰开她的拳头，仔细看。经年累月，当年狠狠横过她手掌的那一道刀痕早已化解，只留下一线浅浅的痕迹。

如果不是前方血滴滴答答打在地上的声音，很难想像在过去的时光里，这个纤细柔软的小手曾受到过可怕的伤害。因景生情，虢首封的心一瞬间被揪痛到无法呼吸的程度。他不受控制地低下头，把脸埋进去。

古希道正在隔壁嘀嘀咕咕：“哇，流了这么多血。还卡着伤口不让治疗。惨无人道！啧！惨无人道！！是吧，夜三……”最后一个“哥”字卡在古希道的喉咙眼里，因为他眼睛瞟了隔壁一眼，登时话都顾不上说了，先跳开为敬。

卧槽、卧槽、卧槽、卧卧卧卧槽……古希道的舌头显然是打结了，而且一直结到心底。老祖宗说：非礼莫听、非礼勿视。可是夜、夜夜三他他他他在干什么？就不能含蓄地干一点人能干的事吗？

只见虢首封表情虔诚地低下去，嘴唇微微嘟着，轻轻一啄，再一啄，小心翼翼地亲着易狗手掌心。最后一吻落下，就没见他再把脑袋抬起来！

感觉易狗整个人都要羞成一卷成蛋包饭了，虢三还没有放人的意思。

古希道终于感知到自己身为人形电灯泡的瓦数，差点被自己的光度亮瞎了一双眼睛。他只好放纵视线四处胡乱溜跶，不敢再看旁边卿卿我我，狗粮胡天海地乱洒的一对。也就是这时，他忽然瞥见幻境里突然发生的异象——

多了一个人。

不，是多出了一道影子。

咒文成圈，大圈套小圈。滴上易狗的狗血之后，大小圈都活了似的，一边泛着红色微光，一边外圈顺时针、内圈逆时针地动了起来。圈圈套住小易狗和左貔，其他人则被排在外圈上或是外圈外。

虢首封看都没看，他正专心做着一件事。

易云嫦也没有看。五年前没有看到异象初始的她，现在更没精力关注了。她只感觉手心里兜着一团热呼呼的气，软绵绵象果冻一样的嘴皮子。她早就心慌意乱，分神分到人界西伯利亚北冰洋去了。哪里还能关注？就连外祖母的惊叫怒吼声什么时候消失的，她都不知道。

古希道愣愣地看着地面上血色纵横的沟壑。滴在地上的血以不正常的规律散成千丝万缕，遍布在整个咒文圈上。从咒文之中蒸腾出白色氤氲，稀薄的，仿佛挥挥手就能驱散它们。但这些雾气聚拢起来，执拗地附在小易狗身后，宛如烟山云雨般朦胧，先是一个轮廓，再又变得凝实和清晰。

变成了一个人。

“啊。”古希道小小声地惊叹。

四个家老从兜帽下抬头，精光从眼睛的方位迸射出来。他们也盯住那道突然多出来的幻影。

易萍是所有人中最经不起吓唬的人——她和那个刚刚凝成实影的“人”对视了一眼，瞬间腿软，墩在地上哆哆嗦嗦的。

那眉目是眼熟的，形态也眼熟，还有那张扬狂妄的表情——

“夜三哥！”古希道不顾一切地怪叫起来。

尾随在古希道怪叫后面的，又是一道怪腔怪调的声音。那声音出自幻影，一道不成熟的男声。“喂，易吞口，易云嫦，你是不是真准备拾缀拾缀，就包袱款款滚到阴阳祁峰脚边去做他的易姓女？”

虢首封猛地抬头。

“与其做他的易姓女，不如给我做易姓女如何？”

无论是幻境里还是幻境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早应该死掉的左洋太，正搔着后脑勺站在小易狗身后。

“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虢首封牙关咯嘣一响，差点咬碎自己一口獠牙。他心中窜起一股暴戾的情绪，心想哪怕对方是个死人，也不想放过他！

易云嫦听见这套说词，几乎要吓到跳起来。她抬头便看见过去的自己做了心里想像的动作——跳起，转身，与背后的“左洋太”四目相对，惊到大气都不敢出。

但是眼看那一套动作完成之前，她心口又突地一跳：小易狗刚和吞口氏对了个眼。

过去曾经因为过度惊愕而忽略的细节，现在被放大镜放大无数倍似地呈现在眼前——吞口氏眼中，确实迸出了可怖的凶光。凶光宛如实质，随时都可杀人。

小易狗乍然对上她的视线，躲避不及的她真实情绪已经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在小易狗转身急速转身的同时，她也下意识地撇头，好像在掩饰什么。那一错眼，留到五年后的幻境里，才突显无数倍再落入易云嫦心底。

易云嫦心脏急跳，太阳穴突突发痛。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吞口氏又慢慢转回头，眼底仍然残留着与慈祥面容不相符合的凶光。

外祖母？她暗忖：不会真的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