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吞口婷婷从未见过吞口氏如何失态过。她不由得后悔,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情……她不该急急地逼着母亲做选择,应该等水到渠成的时候再和母亲细细交代清楚才对。现在吞口氏一副被吓坏了的表情,是因为她已经窥见了云嫦身上的双重异能?“妈妈,你听我解释。”吞口婷婷踏前一步。
结果吞口氏尖叫一声,活像见了鬼似的背过身,背对着她,抱着双臂簌簌发抖。
这模样,绝对不是知道了双重异能的表现。
吞口婷婷开始慌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妈妈,你怎么了?妈妈!”
“你别过来!”吞口氏厉声喝道。
议事厅的门被人撞开。一道黑影旋风似地卷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吞口氏。“玲珑!”来者声音沙哑粗嘎,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声音。
吞口婷婷愕然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大总管。她还来不及反应大总管刚刚的称谓,便听见大总管恢复了往日沉静淡定的腔调,尊称一声:“老夫人,您怎么样了?”
这时,吞口氏眼前的异象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她愣愣地看着前方阴暗角落,心里拔凉拔凉的。她拍了拍老总管的手,感激地告知“不碍事。”
老总管这才放开她,退开几步。还是吞口婷婷记忆中的那个举止有度的老者。好像从她记事的时候起,老总管的音貌就没怎么变过。最好就是鬓染飞霜,身形还是和从前一样,挺得板直。老总管对吞口婷婷微微躹躬,视线垂下去之前,不着痕迹地在小云嫦熟睡的脸上打个转。“大小姐,好久不见。”
吞口婷婷心中有些违和感。眼前老人好似熟人,又隐约给人一种陌生感。婷婷不得不承认,她活了快三十年,还是第一次听见大总管用那种失了节奏的声音唤母亲的真名“玲珑”。
“玲珑”这个名字,自从吞口氏成为家长之后,就成了一种禁忌,再也没有人敢直呼其名。
没想到老总管能叫得那么亲昵。
吞口婷婷勉强还礼,笑说:“好久了,总管爷爷。您身体还硬朗吗?”
老总管冷淡且不失礼节地回答:“很好。我还可以为吞口家再服务二十年。”
“你就别逞强了,齐云。”吞口氏笑着转过身来,她扫了一眼吞口婷婷。
吞口婷婷心思异样敏锐,立刻就察觉到母亲态度变得有些冷淡。她想:果然,母亲还是知道了。她暗暗叹了口气,然后腆着脸靠过去。不管怎么样,她是她的女儿,云嫦是外孙女。三个女人血脉相连。就算恼怒女儿欺骗自己,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十几年辛苦养育长大的孩子,不可能随便就能撇清联系。恰如吞口婷婷和易云嫦。血浓于水,无论如何,护犊是母亲的本能。
“妈妈,刚刚的言祝是不是失败了?”
吞口婷婷一唤妈妈,吞口氏的眼神就变柔软了。
“没有,成功了。”
“可是,”吞口婷婷脸色发白,她哀叫:“我希望云嫦能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长大啊。”九死一生?那算什么言祝?
吞口氏脸色一变,不再柔声细语地安抚女儿,反而厉声喝斥:“别说傻话!能有这种祝语,已经是她得到的最好的庇佑!”
吞口婷婷又愣住。随即她明白了什么似的,身体微微的发抖。躺在妈妈怀里,信任地摊开小手小脚的易云嫦感受到源于母体的不安,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张开。“妈妈?”
外婆和母亲都齐齐望向小儿。
“乖,继续睡一下。等会儿我们就回家去了。”
回家去。吞口氏的眼光黯了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了。婷婷出嫁的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呆在闺女的卧室,枯坐了一晚。她靠在女儿的床边,回忆起从出生到换牙、从念书到大学毕业时的种种往事。等到早上太阳光投入窗户,她才惊觉:女儿,应该不会再回来了。现在,她又被提醒了一次,心里锥刺似地隐隐作痛。
吞口氏不由得心灰意冷,刚刚激滚的口气瞬间寡淡得象白开水。她说:“既然云嫦累了,你还是早点带她回去吧。”
吞口婷婷心中一惊。“妈妈?”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和母亲交代,还有刚刚的言咒,太诡异了,让她心中不安已经达到了极限。这个时候,母亲却赶她回去,是看出她在异能测试上玩了花脚,所以对她失望透顶,决定不再帮她了吗?吞口婷婷脸上渐渐浮现出绝望的颜色。
看着女儿惶惶的表情,吞口氏心中几度起伏,又酸又软的感觉涌上来:这是她娇养的女儿啊。嫁给了易家,被那群人磋磨成什么模样了?还是说以前她的教育就出了错?太过于讲求温良恭俭德,结果现在却终日如履薄冰?她忍不住叹息,自己主动走过去,象过去一样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好啦。你一大早赶过来,自己也累。云嫦也累。你们娘儿俩先回去好好休息了。改天你再带她回来看我,我们再好好聊聊。难道我会避门不见你吗?我不见别人都有可能,怎么可能会不见你呢?至于刚刚言祝的事,”吞口氏顿了顿,心酸得差点落泪。她勉强抑住自己的情绪,笑道:“成肯定是成了。可是你也该给自己打一针预防针。云嫦可不是那么好养活的孩子。只要她活在这世界上一天,吃的苦就要比别人多一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会这样?”
“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吞口氏安慰道,“云嫦这孩子一定特别优秀,特别得老天看重,所以才会磨难得多一些。既然老天要磨砺她,你做母亲的就多疼她一些呗。最起码,你所希望的也能实现……无论如何,她总能活下来。这样不好吗?”
不好吗?
吞口婷婷沉吟片刻,旋即释然。“您说得对。我贪心了。只要她能好好活着,比别人多一些人生阅历,又有什么不好呢?”她和吞口氏、大总管告辞,抱着易云嫦脚步轻快的离去。
直到听不见远去的脚步声了,吞口氏仍然面带微笑,象尊雕塑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总管陪着她站了很久,然后催促了一声:“老夫人。”
吞口氏晃了晃,又活了过来。她垂下眼睑,冷声道:“你说得没错。婷婷她果然有事瞒着我。”
“大小姐现在是易氏的少夫人,不得不为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考虑得更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刚刚过来,还看见易家大少爷正坐在车里等着大小姐母女呢。小俩口还是挺恩爱的。”大总管睃了一眼吞口氏的侧影,适当地提起:“象极了当年老先生入赘时的情景。说起老先生,当年他不也为吞口氏谋划良多?”
既然提到婷婷的父亲,那又是另一桩冤案了。吞口氏如寒锋出鞘般,整个人都冷凝三成。她僵站着,心中一遍又一遍过滤,直到所有的心情都沉淀无波,这才朝大总管挥挥手:
“你去跟着他们。”
“是!”大总管弯腰行礼,接着脚跟一转。
吞口氏突然又叫住他:“齐云!”
“是?”
“如果,我是说如果,”吞口氏顿住,她也不知道“如果”后面到底想求个什么。这一生杀伐果断的时候多,犹豫不决的时候少。几次屈指可数的犹豫,最后都以放手做为结局。她忍不住想,如果她坚持一次呢?如果她曾坚持不点头,婷婷就不会失去父亲;如果她坚持不点头,婷婷就不会认识易峰,更不会出嫁;如果她坚持,婷婷完全可以回来接下吞口家长的位置;如果……
又过了一刻钟,大总管站在门口小声提醒她:“老夫人,再晚一步,恐怕赶不及。”
吞口氏茫然地望向他,心尖儿在这时激烈地抽痛起来。她无声地望着大总管,眼泪滚滚而落。
赶不及。是了,这世界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可言?
她闭上眼,擦干脸,声音还有些哽咽:“你去吧,把人带回来。”
争夺,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