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视之后，两人在餐车中碰头。

午夜的餐车里只剩他们两人靠小吧台坐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光掠过两个人的侧脸，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炯炯的发光，另一双眼睛则阴郁低垂。

虢首封：“如果这次醒族通过测试，就没我们的事了吧？是我把易小狗送回去？还是你通知吞口氏来接她？”

古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直言不讳地说：“这么急着走干什么？万一没通过测试呢？”

“不是醒族吗？”

“醒族也有能用和不能用的两种。不是每一个醒族都可以上战场。”古潜抿了一口又酸又冰的罐装咖啡，觉得猫尿的味道也不过如此了。他勉强吞下去一口，眼角瞥见虢首封已经喝完了第二罐冷咖啡，这次直接从自贩机里拿了一瓶天然水。不过他看价格的时候一直在皱眉，似乎嫌贵。没想到虢老三还有这么人性化的一面，古潜忍不住哂笑。

虢首封拎着瓶水慢悠悠走回来。

古潜：“这次铜口突然出现醒族，我感觉并不太好。”

虢首封：“？”

“我们需要的是超级醒族。这次的醒族如果是F级……最低等的醒族，基本没什么用，就算劝进部队，也只能做个后勤。”

“醒族会这么低能吗？传说中的他们，全都是能人哪。”

“那是指超级醒族。”

虢首封哧的一笑：“你可要想清楚了，把易小狗视为底牌，真的恰当吗？她可是哑巴。”

“吞口氏不是说了吗？她也许还能说话。”

虢首封不听。“如果是我，就早点打发她回去。免得浪费十亿信用点。”

古潜诧异：“赚信用点的人可是你。拿钱不开心吗？”

“开心啊。”虢首封无所谓地耸耸肩，“可我差这一笔？”

古潜先挑眉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有骨气。”随即漏了些许口风说：“你不知道，易云嫦这个名字可是秦婉亲口说的。否则我们也不会追到这儿来。夔地距离古战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来回一趟坐最快最好的交通工具也需要半年时间。如果秦婉认定是沙市的易云嫦，那么易云嫦一定是我们的希望。”

“秦婉是谁？”

古潜顿了顿，没有回答。

“就因为那个秦婉认定易云嫦是唤醒者，你们宁肯忽略本尊是哑巴的事实，也指望她唤醒醒族？醒醒吧，晚上做梦就够了，大白天的做什么傻梦？”

“现在是晚上。”古潜说。正因为是晚上，他才会和虢首封聊这些有的没的。“秦婉是个不错的唤醒者！她从未来过沙市，更没见过易云嫦，完全靠直觉指认出了易云嫦。难道这还不够？”

“这就够了？”

古潜觉得虢首封不要理喻，虢首封也认为古潜病急乱投医。

“我还能直觉今晚你手一抖，就把十亿信用点划过来。直觉？哈！”

古潜严肃道：“你的直觉怎能和她的比？难道你没听说过，唤醒者的直觉近乎异能？而且醒族越强，对应的唤醒者直觉也越强。秦婉对应的是超级醒族曾博归。不需要依靠曾博归献祭，她光靠直觉就帮了我们很多忙。有时候，醒族献祭还需要唤醒者先帮忙凝练祭语，否则献祭会失败。”

古潜激动辩白了一段，忽然消声。再过一会，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逝者已矣，生者往复。”

虢首封一愣：“秦婉死了？”

“嗯。”

“怎么死的？”

古潜一边摇晃着铝罐，一边神色渐渐警觉。但他还是说：“殉情。”多的话，就再也不肯吐露了。

其实曾博归赴死之前，秦婉曾试图阻止行动。可惜没有人听。等行动失败之后，望着屏幕上二十余人一个一个的横死古战场，一头热的联合部队才冷静下来。再到秦婉自杀，过往种种都象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良心上。

如果不是错误的选择，致命的决策和有勇无脑的牺牲，她和曾博归本该是神仙眷侣，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既是并肩而行去，又何苦一人独归？

每年新年元日，古潜都和父亲一起去奠扫矗立在基地边角的黑石烈士碑。那块巨大的黑碑是专门为牺牲的醒族和唤醒者所立。他们每年都把碑上近六百个小小的名字全都摸上一遍。

“……别忘记他们为了我方胜利所作出的牺牲。”

醒族是以自己的死换来其他人的生。

牺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每一个牺牲背后都有一个错误的决策。这是决策者代代传承，需要永远背负的过失。只要古战场还没有成为历史，联合部队还存在，最高指挥官没有消失，任何人都可以选择忘记被牺牲的烈士，唯独曾经命令他们去做烈士的上层决策者不可以忘记。

铭记过去，警醒未来。

可是错误仍然一代延续着一代。

现在，那座矗立在古战场边缘的黑岩石碑上，又新增了两个人的名字：曾博归、秦婉。明年新年元日，他就会在黑石烈士碑上摸到曾博归和秦婉的名字。

古潜紧了紧手里的咖啡罐。又想到说不出话的易吞口氏，他心中感到抱歉。那个孩子好小，正是情感最充沛的时候。第一眼看见易吞口氏，看见易吞口氏望着虢首封的表情，古潜恍惚间又看见了一个秦婉。而且是个年纪更小，更不懂得掩饰和控制感情的“秦婉”。他几乎瞬间就看到了那个少女的结局。

那天支撑他站在门口，没有转身而去的动力，是古战场上腐臭腥烈的冷风，是他对未来的忧惧。他还没有接过以后将移交到他手上的指挥棒，便已经感到双肩上沉甸甸的，几乎要压垮了他。他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只是疑似救命，他也象溺水者般不肯松手。

等易吞口氏坚持要捎上虢首封才肯启程时，他隐约感觉到一种命运般不可逆转的威慑力。

秦婉会选择易云嫦一定有她的理由，而易云嫦坚持要虢首封也一定有她的理由。

古潜悄悄地打量虢首封，心中盘旋着一个古怪的念头。

虢首封毫无所察，狠狠灌了半瓶水才出声：“醒族到底是怎么被你们发现的？难道唤醒者唤醒醒族的时候，能惊天地，泣鬼神？号令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