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箴看着玉杉，正色道：“我且问你，若她做了王妃，你心里怎么样想？叫你给她下跪磕头，你做得到么？”

玉杉亦正色道：“您一向疼我，到那时，我能报病，便还报病，若不能，我跪的是王妃的冠带袍服，不是她。”

梁文箴长叹一声道：“我这么着，还不是为了你们？”

玉杉望着梁文箴，等待着下文。

梁文箴解释道：“一面是为了你，不想叫你受委屈。另一面，是想等她腹里的孩子降世。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咱们家的事，或许不像是咱们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玉杉微微一笑，道：“爹，后宅里的事，向来不简单，真细掰扯下来，一宅女眷之间合众连横，怕是能写出一部列国志来呢。只是，您一直在外面，看不到罢了。”

梁文箴眼光森然道：“三丫头，你是在埋怨我么？”

玉杉摇摇头道：“说不上埋怨，我现在，也没有所求，您话里的意思我也能猜个大概，就这样吧，明日除夕，您还有太多事情要忙，杉儿便先告退了。”

玉杉回到凝绿轩里，丫鬟们七手八脚的替她除去沉重的凤冠，解下袍服。

与她住在一处的玉鹿问看玉杉一脸疲惫的模样，道：“姐姐这一日可是辛苦了。”

玉杉笑道：“说不上辛苦，只是，在宫里娘娘们的面前，吃不得吃、喝不得喝的，实在是有些累了。黄莺，屋里还有什么吃的么？”

黄莺道：“四姑娘昨儿送的奶糕还有一些，姑娘要不要用些。”

玉杉笑道：“拿来吧，再有芝麻糊，也给我调一碗，我记得还有些核桃粘子也一块拿来。”

黄莺领命去拿吃食。

玉鹿走到玉杉身后，伸手想替玉杉按按肩膀，不料却给玉杉吓了一跳，连转身站了起来，问道：“你做什么？”

玉鹿笑道：“我替姐姐按按肩，解解乏。”

玉杉笑道：“我这屋有丫头呢，哪用得着你来按肩呢？况且，我并不累呢。倒是你的腿，不要久站。”

玉鹿低下头来。

玉杉伸手将玉鹿的头抬起，道：“好了，别总这么低着头了，回头脖子该受不了了。”

一时黄莺回来，拿来糕点。玉杉同玉鹿一起用了些。

玉杉手里拈着块核桃粘子，问道：“你房里的丫头，都叫南夫人给弄走了，你知道她们大致都到哪里去了么？有没有想弄回来的？要是有，你回头拟个单子给我。”

玉鹿笑道：“姐姐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玉杉神色泰然道：“你跟我这住了这些日子，也怪我这些日子一直没顾上你，到了今儿才想起，你身边也没个丫头，虽说叫黄莺她们伺候你，也是一样的，不过按咱们家的例，姑娘们身边总是要有四个丫头的，你这身边一个没有，也太不像了，我想着，之前伺候你的那些丫头，倒底是你用惯了的，你若是知道她们到了哪里，我回来还叫她们上来伺候，也就是了。你若不想找她们了，等过了年，给你再买四个，或是从外面挑四个进来，也就是了。”

玉鹿羞赧地道：“姐姐看怎么样好就怎么样了。我之前那几个丫头，既被夫人弄出去了，我也就不找她们了。姐姐也别找她们了，犯不上为了丫头们，您同夫人间再起波折。”

玉杉道：“我与她之间，怕是再怎么样息事宁人，也是平靖不了的了。与其咱们一再地委屈求全，不如把事情办得合了咱们的意。”

玉鹿口中喃喃念道：“咱们，咱们……”

玉杉道：“你怎么了，可不就是咱们么？难道我费了这些心，你心里还不当我是自己人么？”

玉鹿连忙分辩道：“玉鹿不敢，玉鹿只是觉得姐姐没有必要再为玉鹿做那么多。”

玉杉笑道：“多么，不过是几个丫头，这个钱，我还出得起。”

玉鹿道：“玉鹿不想因为自己，叫姐姐同夫人之间的疙瘩越来结越紧。”

玉杉微微一笑，道：“傻玉鹿，我和她的疙瘩，有没有你，都会越来越紧。你不要想得太多。还有，等过年开了春，你还是要回自珍堂，倒不是我做姐姐的不留你，而是，你若太黏我了，我怕有人对付我时，捎带上你。”

玉鹿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玉杉看着欲言又止的玉鹿，不想再劝，只是笑道：“好了，天也晚了，我也累了。睡吧。”

到了第二日，便是除夕，同往年一样，姐妹们过得无趣且无聊，她们不似贫家女，一年只到此时才有一件新衣，甚至有的人连一件新衣也没有，只有一根新头绳。她们也不似那些男子，或是已婚的妇人，在这一日，会在祠堂祭奠先祖。祠堂祭祀，不是她们这些未婚的姑娘该出现的场合。

当她们有朝一日出嫁以后，再到除夕她们会出现在各自婆家的祠堂之中。

如果没有意外，她们很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出现在自家祠堂里。

那一回，玉杉被拎到祠堂，只是一个意外。

与往年不同的是，这一回的祭祖，尤为隆重。毕竟异姓封王的事并不多，即使不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即使将来世子只能承袭公爵，这也是一时无两的皇恩浩荡。

只是，再是隆重，梁家只不过有家主梁文箴夫人南蕙香，寡嫂曾淑慎，长子玉德、次子玉祥，总共五人能到祠堂祭拜。而此时南蕙香在孕中，亦不便到祠堂。这样几个人，实在算不上豪门望族。可是有镇南王的爵位在，哪怕人再少，梁家也是尊贵无匹的贵族。

玉杉与同样无聊的姐妹们聚在正堂，只待梁文箴连同玉祥、玉德祭祀回来，便开除夕宴。

除夕的年夜饭总是一年中最丰盛的，即使是在贫苦人家，这一天里，也要尽量准备出几样说得过去的饭菜来。再艰难，也要留一点细米白面在这一天，或做年糕、或包饺子。

只是，在镇南王府这样的人家里，没有人的心思真的放在那些饭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