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箴笑道:“就这?你想当花木兰,到了战场之上,摸爬滚打,再近的接触也会有,要是这样畏首畏尾,怎么做事?”
玉杉道:“别的我都不怕,可是孩儿刚才想了,自己将来,除去嫁与璟王,再没别的活路了。可是,您这样说,我将来又要怎么办?”
梁文箴道:“怎么?后悔了?这回可不是我要叫你回去,是你自己后悔。”
玉杉摇摇头,道:“不,我没后悔,我这辈子,不嫁人了就是。花木兰最后不是也没嫁人么?”
梁文箴道:“花木兰没有,可是穆桂英、梁红玉可都是嫁了人的。”
玉杉道:“可是,自古又有几个杨宗保、韩世忠?”
梁文箴笑道:“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巧,有了穆桂英,便会有杨宗保,有了梁红玉,一定会有韩世忠。便是没有,我养你一辈子。便是有朝一日,为父不在了,有你娘的陪嫁,凭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你现在虽与惠贤闹得僵了,可是玉兕、玉德对你也足够恭敬,你将来不好过得不好的。”
玉杉抬起头来,道:“这可不是我要说家里事的。”
梁文箴道:“跟我这里找后账目呢?”
玉杉莞尔一笑,低下了头,收回宝剑。
梁文箴道:“你为什么这样反感璟王?”
玉杉道:“我没有。”
梁文箴道:“那为什么,你这两日,每每提到他,总是这般不高兴?”
玉杉道:“我不知道,其实,论人品、论才貌、论身份,璟王殿下都在孩儿之上,能被他看上,是我的荣幸。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一旦把我和他联系在一起,我就会莫名的不高兴,仿佛,我是在被他挑选的,而不是能够自己选择的人。或者,我只是单纯的讨厌这种自己做不了主的感觉。”
梁文箴道:“历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不都是自己做不了主么?我一再的问你,你如何看待璟王,你却总是这个样子。
是不是,我不问你,你就能冷静下来,好好地去想想自己觉得他怎么样?”
玉杉道:“我清楚地知道,璟王说话时虽偶有轻浮戏笑之态,却总还担得起温润如玉。他很文弱,但他的身材又不错。他待人温和,体恤下情,身份、前途更不用多说。相形之下,在他的面前,我是那样的渺小、浅薄,我不能同他平等地对话,虽然,他自己在有意放低姿态,我却还是做不到。”
梁文箴道:“我不是在问你这些,我是在问你,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玉杉懵懂地道:“这有什么区别么?”
梁文箴道:“当然有区别了,你刚说的,那是你对他,和对你自己的评价,是外相,我所要问的,是你看到他时,是怎么样的?”
玉杉摇摇头道:“就是那样,我不能看他,我不能同他平等地对话,我害怕,我不可能剥离这些外相,去单独的去看。我怕一旦剥离了这些外相,会放肆起来。他的身份,不容我放肆。”
梁文箴看出女儿逃避背后隐藏的娇羞,那是喜欢上一个人时的模样。因为喜欢,所以自惭形秽。当初的自己,面对安国公家的小姐,也是这个模样,对她相敬如宾,直到玉杉出世之后,才真的热络起来。自己一生,对周道融是敬爱,对南惠贤是乃至谢小翠、贺明彗、彭橙子等人,都是宠爱。哪怕惠贤扶了正,自己却仍就做不到像当初对周夫人那样的敬重。
因为敬重,自己不愿意相信她会被人害。
梁文箴看着低着头,不再说话的女儿,悠然笑道:“好了,我知道了,我再问你了便了。”
玉杉缓缓地抬起了头。
梁文箴道:“以后,不许再想伤害自己的事了。我梁家女儿,只要问心无愧,何惧流言?便是在那起子小人之中,名声坏了,咱们也活得比他们漂亮。”
玉杉缓缓露出笑容,记忆中,她从未见到父亲同自己说过这些。
梁文箴又徐徐道:“你们这些孩儿,都大了,之前玉兕也同惠贤闹着说是,将来婚姻大事要她自己点头。”
玉杉微微一笑,不想说什么。
梁文箴道:“你怎么不说话?”
玉杉笑道:“不想说家里的事,免得您又要赶我回去。”
梁文箴笑道:“你啊,就怄我吧。”
玉杉低声道:“刚才,璟王同我说,在他与太子之前,原有几个兄弟,不过,都死得不明不白,所以,宫中,对他二人,便一直加了倍的关注。他说自己从小没用过银器以外的器皿,而太子,每回吃饭,都有四五个人尝膳。”
梁文箴道:“天皇贵胄,这么着也是正常。”
玉杉又道:“不过,我却不明白,那些某逆的反贼,既然都有胆子毒杀皇子,为什么不再胆大一些。”
梁文箴道:“那你觉得,惠贤为什么会同你争,而不是直接冲我来呢?”
玉杉笑道:“这可是您问我的。不是我要说的。我手里还有我娘留下的嫁妆。”
梁文箴道:“你娘的嫁妆是多,但比梁家老太太的位置又怎么样?”
玉杉道:“玉德尚小,做不得梁家老爷,她自然也当不了梁家老太太,再者说,她如今一切,都是依附于您,又怎么敢对您动手。”
梁文箴道:“你今儿要问的问题,只能你自己想,我不能说。你想出了答案,也不许问。这样的事,一句话说错,便是滔天大祸。”
玉杉点了点头,道:“孩儿明白。”
梁文箴道:“你同惠贤之间,也别怨爹不处置他,这些女人中,只有她还能哄我宽心些。我再护你一二年,给你找个好婆家,你一有归宿,她便安分了。”
玉杉不语。
梁文箴又道:“怎么不说话了。”
玉杉笑道:“怨我总说家里事的是您,问我家里事的也是您,我怎么知道您不会诱我说了,再遣我回去。”
梁文箴道:“你有什么话,说吧,这回我不要你回去。”
玉杉道:“那我便说了。您总想着能息事宁人,以为安抚好了我,便能平安无事。可是,您可曾想过,是狼就会吃人,人就要打狼,您以为护住了人,哄住了狼,便能相安无事,可是,狼终究是狼,急了,连自己小狼崽子也要吃。爹,在您面前,我不敢扯谎,您猜昨儿银坠同我怎么样说?这些日子来,我一直没弄明白,是谁要她反咬玉兕的。没想到与她传话的人,却是金环儿。”
梁文箴道:“她为什么要害玉兕。”
玉杉道:“这个,您只有回去问玉兕了。不然,您又以为那些日子,玉兕为何对我那么的俯首帖耳。”
梁文箴道:“还敢说呢?你欺压玉兕便理直气壮了?”
玉杉笑道:“如今,我不在府里,但愿玉兕能挺直腰杆,真有个侯府小姐的样子吧。要是再不成,可怨不得我了。”
梁文箴道:“你啊!”
玉杉又道:“爹,这两日,璟王常说,他向来只用过银器,可是,外祖母生日那天,他却也打算用瓷杯啊。他既然那样的小心,为什么还会在外面肆意饮食呢?”
梁文箴微微皱眉道:“那时,他来得突然,便是真有人要毒害于他,也无暇动手。况且,到如今,宫中只有他同太子两个,大局已定,谁又会那么胆大无心的去害他呢?”
玉杉道:“难道在军中,就会有人害他么?”
梁文箴道:“这谁又说得准呢?他来监军,本就不是无缘无故。”
玉杉道:“是啊,您昨日还说,他素来不理政事,怎么突然会来监军呢?”
梁文箴打个哈欠道:“”算了,天不早了,睡吧。”
玉杉只得下床吹了灯,回去抱膝坐在床上,心中乱糟糟的。
璟王虽好,可是在玉杉心中,自己配不上他。
论出身,他是皇子,自己是侯府小姐,梁家人丁又不兴旺,到如今全靠梁文箴一个人苦苦支撑。自己虽也算是贵族小姐,却算不上名门望族,在京城这个圈子里,与自己出身相近的,不说多如牛毛,也是数不胜数。
论品貌,璟王的模样可以说是少有的温润公子,而自己,至多只能算得上清秀二字,这还是说好听的,若说不好听的,可以说是这张脸过目既忘,没有任何特色。
不过这没有特色,似乎也是一种特色。譬如如今,玉杉穿着男装,配着宝剑,就有一股英气。再譬如,她若盛装打扮,便有一股贵气。她就是这样穿白水秀、穿红艳丽、穿粉娇嫩,虽然没有一种打扮能叫她在人群之中出众,却同样没有一种装扮在她身上违和。
可是如今的玉杉,只顾得拿自己同璟王相较,早将这一层抛之脑后。
璟王发愿要娶一位剑胆琴心的妻子,梁玉杉可能是最合适他的。
可是,如今的梁玉杉,于儿女之事上,在逃避,因为那悲惨的前世,玉杉总觉得自己到如今虽是处子之身,实际却有过一翻段姻,这样的自己,没有资格得到爱怜。璟王对她的动心,令她避之不及。